对于这个结果,杨廷和是有期许的,但他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这么突然。无数次想着刘瑾倒台之后的时局变化,无数次想扳倒刘瑾,终因种种原因没能亲手送刘瑾去死,这一点不仅是自己的遗憾,也是恩师李东阳的遗憾。
文官们欣喜若狂,视之为极大的胜利,于是决定再接再厉,又开始上奏请求皇上恢复经筵日讲,效仿先皇开早晚朝之例,但这一回正德却再没松口,于是文官们锲而不舍,每天将此事当做了必修之课,每上朝必来一轮慷慨陈词,颇有一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气势。
“闹闹闹,你不是这么说的。”宋楠摇着手指头道。
“对,就是你,敢问这位大人身居何职,高姓大名。”
宋楠尚未答话,就听龙座之上的正德缓缓开口了:“朕也听到了,朕听得清清楚楚。”
在外廷大换血的时候,杨廷和其实很怕宋楠插一杠子,以前刘瑾在时,每一个重要的人事任命都需要激烈的博弈,现在刘瑾虽然死了,如果宋楠指使张永在披红时给皇上吹些风,恐怕像费宏他们的任命是绝对通不过的。
皇上大婚的事情,其实倒不是杨廷和特意要逼着正德做什么,而是大明朝的皇帝一般十六岁便要大婚,这既是规矩,也是为了大明朝江山稳定着想;皇上早日成婚,便可早日有后。有正统为嗣便破灭了诸如安化王之类怀有异心的人有所图谋,群臣奋斗的动力也有提升。皇上有无后嗣对整个大明朝而言都意义重大。
李东阳临走时跟自己长谈了一番,他建议自己跟宋楠保持合作的关系,最起码是不要敌对,更要杨廷和让外廷保持一种谦恭的态度,不要咄咄逼人。杨廷和颇不以为然,他认为正是外廷的态度不够强硬,才让外廷在这数年时间沦为被人欺凌的地步,让很多人对外廷失去了敬畏。他所要做的便是扭转这一切。
“我可没说这话,宋大人莫要血口喷人。”
群臣一时有些发懵,搞不清楚状况,杨廷和按耐不住皱眉道:“宋大人,你这是何意?弄些人来帮腔又有何用?殿上这么多官员都没听到,偏你们几个听到了?”
于是杨廷和率群臣上奏拆除豹房,恢复日讲,重开早晚朝议事制度等等,看似鸡毛蒜皮的小事,却是经过杨廷和深思熟虑的,一来理由冠冕,这些奏议都是打着为社稷江山着想的旗号,二来,也表达对皇上登基以来一些行为的纠正。
户部尚书何鉴立刻对着宋楠开炮:“宋大人,你这话说的便不对了,难道重开经筵日讲之事是小事么?早晚朝之制重开是小事么?每件事都是大事,要一件一件的解决不是么?难道宋大人要教内阁六部官员如何做事不成。”
对杨廷和而言,首先需要稳定住外廷文官,恢复弘治年间文官抱团的强势态势,为此他不惜冒着很大的风险推荐了不少看似资历不够的人担任内阁六部要职,便是要彻彻底底的将外廷改造成一个如臂指使的团体,他知道外廷中兴的关键便是要抱团,万不能被分割分化,否则便像刘瑾活着的时候,外廷根本就是散沙一盘,毫无建树。
杨廷和当然不会认为宋楠对朝堂上的一切变化懵懂无知,但宋楠不出声不出头,便是表示他不懂局势的微妙和时机的重要,杨廷和相信,在外廷大事安定下来之后,宋楠迟早会后悔他在这时候没有发力干扰自己重组外廷。而到那时,尘埃落定,宋楠也没有说话的权利了。
忽听宋楠道:“你们说完了么?那位大人,对对,就是你,长胡子的那位大人,请你留步。”
为了让外廷文官们增强信心,杨廷和决定先做些动作来宣告外廷今非昔比的影响力,增强新文官集团的自信心。没有什么比逼着正德做几件事情更合适的了,所谓文死谏武死战,文官们只要能逼着皇上接受意见,便同武官们砍下敌人的头颅一样是无比荣耀之事。
“我乃新任工部侍郎张庆,宋大人不认识我张庆倒也没什么。”张庆撇嘴道。
文官们气的差点吐血,神圣的经筵日讲居然被宋楠说的如此不堪,倒好像自己这些人都是为了出风头一般,火爆性子的费宏大怒道:“宋大人,你自己不修身倒也罢了,倒不许皇上明白经国治事的道理,真是莫名其妙。”
徐光祚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道:“老夫耳拙,没听到此言。”
殿上一阵骚动,没人听到这句话,张庆也不可能这么说话,这可是大逆不道之言。张庆头皮发麻,自己也记不清是否说过这句话了,难道刚才情绪激动一不小心将心里的话说出来了?这绝不可能。
文官们言刀语剑滔滔不绝,对宋楠展开了围攻,一时间闹哄哄成了一群水鸭子;宋楠似乎为众人气势所摄并不答话,只眼望殿顶不言不语。众官开了一顿火,但也知道不能将宋楠怎么样,再闹下去恐怕国公爷和皇上都要发火,瞧着英国公和皇上的脸色逐渐不太好看,于是见好就收,各自擦着口角的白沫归列回班。
鉴于皇上嬉戏成性,身为内阁首辅,杨廷和不得不作出决断,同时为了不过于强硬,杨廷和巧妙的选择了从后宫入手,借后宫张太后之手给正德施压。同时,杨廷和又想借此获取些好处,于是和张太后包办了皇后的人选,选择了张皇后的侄女儿作为皇后的唯一人选,从而加强和太后之间的关系,达到压制正德的目标。
宋楠啐道:“你们所说的那些所谓修身治国的道理,书上一条一条都写着,皇上自己不会看么?偏要你们来做样子?经你们口中过一下说出来便成了金坷垃了?还有那个什么所谓的恢复早晚朝制度,在本人看来那根本没必要,皇上的乾清宫门开着,任何时候你们都可以去见皇上议事,偏偏搞这些表面文章作甚?”
一名四十上下生有美髯的肥胖官员指着自己的鼻子道:“宋大人是叫我么?”
“宋大人若以为说出这样的话来便可动摇我等臣子之志,那是休想。”
不过杨廷和倒是并不觉得有什么遗憾,问题不在于谁扳倒了刘瑾,而在于刘瑾倒台之后谁能得到更大的好处,无疑外廷是最大的赢家。
宋楠道:“你莫将我往坑里带,我可不上你的当。我来问你,朝廷养着文武百官作甚?不就是替皇上分忧国事么?现在倒好,事无巨细都要找皇上,让皇上早晚朝都开,甚至连饭都不吃听你们穷唠叨,那朝廷养着我们这些官员何用?食君之禄,分君之忧,这个简单的道理都不懂么?”
外廷官员们气炸了肺,最近他们气势甚盛,眼里根本揉不下沙子,岂容宋楠在此一顿胡言乱语,顿时触动众人逆鳞,纷纷朝宋楠开炮。
宋楠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我耳朵出问题了?”
杨廷和最近确实过得很舒坦,内阁六部的全面改组让他顺理成章的握住了外廷的权柄,成为内阁首辅之后,他已经是外廷第一人,当之无愧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