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理解,我理解。”
虽然牛大猛在内的不少人对自己都有知遇之恩,但真正拿自己当孩子爱护的,怕也是只有段有为了,他总是默默的把一切机会交给自己,在必要的时候再拉自己一把,毫无私欲。
“其次。”段有为重又坐下,微微笑道,“不听领导话的后果,也远没你想象的那么严重,你太高估领导的力量,又太低估人心的正直了。”
段有为说话的时候,身后恍惚亮起了一个光环,一个异常坚定的信念,物质与官衔都不是他渴望的,他追求的是另一种东西。
“段总……我有点想走了……”张逸夫语气有些哽咽,“北漠,我不想干了。”
北漠这件事已经够大,够红火了。
张逸夫整个人的鸡皮疙瘩都抖了出来,身体微微颤抖,装了十几年软蛋的老段突然燃烧起来,就为了这一刻。
“当然,我远远不是雄狮,事实证明,我很早就被撵到边关一隅去了。”段有为死盯着张逸夫,“但你不同,我来这里最重要的意义,就是不愿看着明明可以站立在平原上的你,钻进那个肮脏的蚁穴!”
“可后来,我听说你也会参与,这下我晚上就睡不着觉了。”段有为摇头叹道,“我做过很多大电厂的工程,太清楚这件事对人的影响了,几年下来,一个电厂落成,一个人也变了,现在早不是万众一心同仇敌忾的时代,里面牵扯到太多东西,可能会毁了一个人。”
“后来回头想想,之前我也跟你提过,北漠是一个很好的方向,我自己说的话,总要负责。”段有为最终露出了极其和蔼的笑容,“所以我还是来了,再拖几年退休吧。”
面对段有为,他暴露出了从未有过的脆弱,就像向晓菲向张逸夫暴露脆弱一样,每个人都有软弱的时候。
张逸夫握拳道:“估计做完北漠,我也没法在系统内呆下去了。”
“十几年前,我可不这样,永远跟领导唱反调,自己觉得怎么对就怎么坚持,当然我也付出了代价,但是……”段有为使劲点了点桌子,眉色突然严肃起来,“但是我现在依然坐在这里。很多人不喜欢我,但没人不尊重我,在那些电厂,永远留下了我的痕迹,我敢说,十年,二十年,当那些曾经孤立我的领导无人问津的时候,当那些骄奢淫逸的人锒铛入狱的时候,甚至在我百年之后,都会有人提起我的名字,我会活的更久,更真实。”
“有点儿,我会尽快调整好状态。”张逸夫确实不好意思,前段时间经常早退去忙恒电的事情。
“你也没必要再呆下去了。”段有为微笑摇头道,“我早看出来了,你根本就不是一个当官的人,再往上走,你会闹精神病的。”
“非常明白了。”张逸夫点了点头,“我自己都好奇,如果不考虑那么多无关因素,我做起事来是什么状态。”
“你的状态恐怕很难调整好。”段有为也不生气,“你这人肯定不是犯懒,也不是偷闲,心不在焉唯一的原因,恐怕就是质疑自己在做的事情。”
刚刚送走了姚新宇,王硕又拉着张逸夫来到了洽谈室,希望能就现在的情况统一一下意见,他的措辞则隐讳很多,但指向很明确,基建方面更倾向三菱。
他印象中最深的,就是那个在冀北电厂,亲自抡着锤头上阵的张逸夫,鼓舞全厂的张逸夫,不知疲倦永远充满激|情的张逸夫,现在这个孩子已经被磨平了许多,诚然他活的更体面了,但同时他也活得更痛苦了。
张逸夫头疼的功夫,段有为又叫张逸夫去了他办公室,大概意思是领导远程发话了,不要将无偿提供技术纳入招标条款,现阶段我们的企业不具备这个生产条件,要一步步来,不要跨度太大,保证北漠的安稳投产才是第一位要考虑的。另外还有一个更大的噩耗,领导批评了所谓的“评分”方案,也就是根据一期工程合作情况,来决定后面几期是否采用同厂商设备的这件事,领导认为这件事首先非常不尊重国际友人,其次太荒唐了。
“你肯定也察觉到了,我在外面在做别的事,那件事更纯粹一些,我以为自己能再坚持一段时间,可今天……我没想到今天会发生这么多事。”
“逸夫,很感谢你能这么坦诚。”段有为丝毫没有什么不满,“这就对了,心里想的事,无论多不堪都要说出来,说出来就好了。”
听过老段聊了这几件事,张逸夫呆呆坐在沙发上,瞬间觉得自己谈来谈去卵用没有,厂商的人找领导沟通沟通,leader一句话压下来,全他娘的扯犊子。
老段看着张逸夫何尝也是有些矜持不住。
段有为并未解答张逸夫什么,只是幽幽说道:“北漠这件事,我本来没打算参与,这个时候他们来请我主持,我太清楚是什么情况了。摊子大,任务重,怕出问题,得找个肯卖命,有经验,又愿意承担责任的人。第一次谈的时候,我说我马上就要退休了,不想折腾了,就推了过去。”
“醒醒吧!”段有为突然厉声一喝,一种从未有过的亢奋迸发而出,“有我在,有岳云鹤在,天王老子来了也要让路!我们他妈才是发电,是基建的权威!我们要怎么做,就他妈的怎么做!北漠之后,随你高飞远去,在这之前,好好他妈的给我干活!”
“要把北漠,建成任何一个人,都挑不出一根刺儿的电厂,要榨干那些资本家的技术,这件事必须由我们做,并且只有我们能做。”段有为重回平静,默默看着张逸夫,“你明白了么?”
段有为说着,指了指自己:“你看我现在,是不是就是一个人畜无害的老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