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就是军屯吗?”刘黑榥大为不解。
“比军屯精锐,要发钱,归根到底军屯是以屯为主,而这个戍卫营是以卫为主。”程大郎认真解释道。“细细准备起来,只是防守的话,战力不比战兵营差的。”
众人思索片刻,也议论了一番,但最终看向了张行。
“不是不行。”张行给出答复。“但丑话要说到前头……等局势改观了,这些戍卫营该撤要撤,该改编要改编,地方上要有心理准备,不能把着不放。”
程知理立即恳切点头:“这是自然。”
而到了这个时候,即便是再愚钝的人也都意识到,程大郎这是要保他的戍卫营。
“钱粮要计算清楚。”张行继续叮嘱。“千万不要一朝缓下来,便没了个计划,弄得穷兵黩武,百姓人人叫苦……那跟大魏朝廷没啥两样。”
这话是警告程知理的,但在场的所有人却几乎一起看向了在门内凳子上坐着旁听的一位,也就是曹铭曹三郎。
倒是曹铭自己,似乎已经开始习惯了这种凝视,只是低头而已。
“我晓得厉害。”回过神来,程大郎赶紧拍了胸脯。
“其实短时间内也不必过于忧虑。”张行复又安慰。“登州原本的五个营回来了,也只好在登州休整,也是过完年再说其他的……不过,白总管要配合天王把此次东夷之行的功勋牺牲都统计好,尽快赏罚出来……这次去救援的时间虽短,战事也少,但也要计量清楚。”
雄伯南跟白有思各自点了下头。
其余人也都安静了一下,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流程是当然的,而且比较繁杂,唯独头领这个层级以上的功勋和安排是要在这里讨论的,也是大部分人更关心的那部分。
“我先说几句……首先,这次出去的五个营,有功无过,尤其是带回了数万万俘虏和流民,算是大功,这次救援也算是胜利,重伤了分山君更是足堪自傲。”张行停顿了一下,下了基调。“而这其中,白总管过关斩将伤龙,王振五百骑突袭东夷南大营,王伏贝作战奋不顾身,程名起管理十万众而不乱,算是有殊勋……便是钱唐、阎庆、马平儿,半路依附的曹铭,降人刘延寿,都有明确的功勋。”
见到众人没有异议表达,张行才继续说道:“对应的,咱们这次救援,最出彩的高士通高大头领与李子达李大头领,还有被俘的贾头领,以及作为我主骑冲阵的秦宝……但最大的功劳却在十三金刚的阵法与登州这里的后勤准备,他们是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咱们需要牢记心里。”
众人也没有反对和异议。
而终于,张行说出了众人都一直等待的话:“所以,我准备在年末的时候,推荐王伏贝、程名起两位担任大头领,曹铭、刘延寿充任头领,白总管、王大头领,还有马头领转任大行台,至于钱唐钱头领,暂代贾务根营的残部。”
众人反应不一,但大多数都是精神一振,晓得登州还是自己来做主的程知理更是一时压不住眉眼,倒是真得了最大升迁的王伏贝和程名起,此时反而镇定,至于白有思和雄伯南,也是一个依旧从容,一个依旧面色发黄,显然是早就通了气。
唯一例外的是曹铭,他明显有些惊慌,却不敢插嘴。
“大行台那里,军情部一直缺人,而且这一次白金刚白头领虽然不在这里,可他也提醒了我,要设立一个类似于大理寺或者御史台的地方,所以大行台还会调整,具体人选和直属部的设立,还要大家详细参详,年底在邺城推出来。”张行说着,本能看了眼莽金刚。
在坐人中,几位光头都还没反应过来,只是程知理第一个心下一惊……只是他刚刚已经喜形于色,这个时候却晓得必须得压住不安,所以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地方上也是类似,大魏已经亡了,那如登州、徐州这种总管州的还合不合事宜则不好说……如眼下,登州或许还合适,但徐州已经可以拆分成郡了,而且,有些郡县大小不一,也是可以调整的。”说到这里,张行不由叹了口气,音量也提起来了。“我说这么多,其实就是一个意思,也是提醒诸位兄弟……今非昔比,尤其是大头领身份的兄弟,心里要晓得,帮内阶级再想上去就很艰难了,取而代之的是差遣和职务,切莫转不过弯来。”
“首席想多了。”刘黑榥几乎是没有半点隔断便说出话来。“兄弟们不是傻子,这职司是职司,阶级是阶级,要我说,帮内的阶级其实是爵位,头领就是个伯,大头领就是个侯,再往上的龙头便是封了公,天下未曾有几十个王公的说法,何况天王跟陈总管、徐总管、白总管,还有王五郎,都只是大头领,有他们压着,任谁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众人醒悟过来,便要附和。
孰料,张行当即摇了摇头:“若是按照你这个说法,我这个首席怎么也是个王,乃至于皇帝了?比方是对的,但不是一回事……若大头领是侯,天下可有封侯的只多几百亩授田的侯吗?”
“那首席的意思莫非是说,俺们这些人将来还能封侯吗?”刘黑榥不以为意,反而大声笑问起来。
“或许吧?”张行表情飘忽,状若感慨。“但是我得跟你刘大头领说个清楚,若是成了真龙神仙,那是天赏,若是封侯,那一定是皇帝赐下的,唯独这个大头领,是你们自家挣下来的,是下面的人推上来的……要分清楚孰轻孰重才好。”
这话很张首席……在坐的这几十个大小头领里,其实颇有一半精明的素来不以为然,只不过,经历了这次落龙滩,亲眼看见真龙落滩,又被自家合力重伤,却不免有些心驰神摇,比往日多想了几分。
尤其是刘黑榥,这厮虽然是个混的,但素来也是个有追求的,尤其是投了黜龙帮这些年,眼瞅着也凝丹了,也成领兵大将了,也能举手了,也住上行宫了,甚至还忠义起来了,此时听到这里,难免心里一突,然后有些信服,继而羞惭起来……因为他总觉得自己一直有些充数的样子。
反而沉默了下来。
正事说完,樊豹先行离开,众人也散去。
诚如张行所言,登州事宜还很繁杂。
樊梨花是第二日垂头丧气回来的,然后张十娘便放下心来,先走归谯郡,阎庆也代表张行往邺城一行去做汇报,随行的还有曹铭;
又过了七八日,到了九月月中的时候,各处信息已经交流通畅了,登州这边能搜罗的溃散军民尽量搜罗了,军功赏罚统计的差不多了,流民也初步安置到县一层了,更重要的一点是,第一批去东夷要俘虏的使者虽然没有要回俘虏,却清楚的探知到,当日落龙,对当时在周边的东夷金蛙军、青龙军、黑罴军也造成了巨大的震动,彼处也是在大举收拢残兵败将,安抚人心,混乱场景难以做假。
于是乎,从这日开始,各部开始带着部队折返回驻地……王叔勇等人往河北,徐师仁等人往济北,莽金刚有些例外,他是亲自引了几百人,护送着受伤的兄弟以及其余重伤者去了谯郡。
而过了几日,在意识到郦子期是真不准备放回俘虏之后,也没有什么天灾降临来对他们之前伤龙的事情充作处罚,考虑到军心已稳,张行复又催促雄伯南去了谯郡寻千金教主做个检查。
最终,时间来到十月,在检查完登州部队的冬营准备后,加之雄伯南那边传来讯息,说是伤势好转,放下心来的张首席便与白有思、秦宝一起外加刘延寿这个闲人,轻骑离开登州,往济水上游而去。
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信息的滞后,随着他们一行人上路,反而开始沿途大面积的接收到了特定情报。
而且还都算是回事!
首先,最无聊、最没价值的一个,就是白横秋称帝了,建号大英。
没有遮掩,没有多余的矫情,就是之前对巫族主力的一场大胜……现在知道了,虽然巫族人本来面对着关陇、巴蜀、晋地的合力就注定讨不了好,但是都蓝与突利两位可汗中了离间计明显也催化了这一战的结果……大胜之后,白横秋将巫族人一口气撵出关中平原,回身在改回长安的西都稍微整合了巴蜀、关陇、晋地的力量,然后就直接走流程了,之前的英国公摆在那里,也就直接用了。
按照张首席的话说,这事办的合情合理,对于传统关陇势力而言,换皇帝本来就是一个迫切任务,本来就有这种“习惯法”,轮到苗红根正的白横秋,那就更迫不及待了。
而对于白横秋本人来说,也需要这个皇帝身份,加紧加速的整合晋地-关陇-巴蜀这个广泛意义上的大关陇联合体。
实际上,这个消息中唯二让张行多看了几眼的,一个是大英这个名号,另一个则是关于蜀地当庐主人的传言。
按照现在流传出来的说法,当庐主人这位在天下大乱前就被认为是最有希望成为最新大宗师的人,其实跟白横秋,以及那位太白峰冲和道人是青年好友,三人曾一起仗剑游历巴蜀。
这当然解释了很多事情,但也让人无可奈何,谁让人家家底厚呢?
哦,只准你张行有朋友,人家横秋也有横秋的朋友好不好?
不过,一路上骑着赤红马的白有思却免不了为此胡思乱想……她的身世,她身上的明显属于赤帝一系的点选开锁,她跟白横秋之间并不能作假的父女之情,包括之前在登州时从前线收到的皇位许诺,和此时黜龙帮不弱于白氏的基业,都让她止不住的思索起来。
但也只是思索罢了,白有思心知肚明,便是父女之情是真的,皇位许诺是诚心的,事到如今,父女二人已经不是一路人了……哪怕是如今的自己真回到那边,当了皇太女,怕也要建一个新黜龙帮的,但新的大英皇帝如何能忍?
怕是马上就要刀兵相见的。
相当于自投罗网。
第二件事也很有意思,对黜龙帮也比较重要,不过对张行这些人而言,依然属于意料之中——杜破阵过淮水后连番诈败,将那位梁公在江都周边的主力诱到了淮水南岸的湖泊区,然后部队转乘小舟绕后突袭,一战而胜,彻底在淮南立住了跟脚。
按照淮南那边的消息反馈,这一战的根本其实还是出在梁公萧辉不能团结人心、平衡派系这个死结上。
萧辉的纸面实力强大,基本上占据了江东、江西、荆襄南部诸镇,又是所谓前前朝的嫡脉,形势上来看,说是跟黜龙帮、白横秋的大英、司马正的东都势力,相互鼎足也无妨。但实际上,其人根基浅显,一开始是因为血脉被地方豪杰推上来的,只能靠着平衡各部势力来坐稳自己的位置。其人麾下,真火教占据江西、起家的那批有真火教分裂性质的豪强占据湖南、世族们依旧把控江东,三股势力内斗严重,势同水火。
而这一次,杜破阵击败萧辉的一个大前提就是,那位梁公为了扩展自己的直属领地和力量,坚定的拒绝了江东人跟真火教的人渡江去攻打江都,而是只用自己的直属力量加湖南兵去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