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班的不顾狗血喷头,赶紧跑回去建起那请帖,再屁颠屁颠的递给大人。
“什么大人?”跟班小心翼翼问道。
眼下堂中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周寺卿手中那方四寸惊堂木上,只等他高高举起、重重落下,便开始这堂背景复杂的审讯。
此时斜阳正浓,余晖把他的影子拉的老长,颇有些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感觉。
事情还要昨天傍晚说起,身为此案的钦命主审官,他按例要进宫面觐皇帝,汇报一下准备工作,请示一下上级精神,这并没什么稀奇的。
“做梦!”周维公啐一声,放下轿帘道:“起轿……”
“坐下吧。”天佑帝微笑道:“朕不喜欢仰头看人。”
“不知陛下需要多长时间?”周维公咬牙问道:“微臣豁出这条贱命,也要尽量做到。”封侯拜相的诱惑是如此强烈,以至于让周大人真以为自己成了张孟将……
白乐天有诗云:“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他正在沉吟,又听皇上说道:“周爱卿,朕都知道那人权势滔天,你要下很大决心才行。但眼下已是迫在眉睫,不得不发了。”说着凄然一笑道:“等到朕和皇祖母被逼迫着唱逼宫戏时,谁能来做我大秦的张孟将呢?”
“他就是长在我大秦朝肌体上的一颗毒瘤,已经烂透了,无药可救了,若再不壮士断腕,就会把整个大秦朝都害死!”觉着这样说有些狠毒,天佑帝又叹口气道:“你知道吗?眼下他就在谋划着逼朕退位!”说到这里便戛然而止,直勾勾地盯着周维公。
“一切拜托了。”天佑帝起身亲自将周维公扶起道:“来日同饮庆功酒,当推爱卿首功!”
正在彷徨无计之时,轿帘掀开,一个跟班送上一个淡雅的请柬,恭声说道:“大人,有位先生让小的把这个给您。”
拜辞出宫,让冷风一吹,周维公不禁打了个寒战,沸腾的热血顿时消散。一想到要与那老魔头周旋月余,他顿时又犯愁了。都说差事好接难办,看来一点都不错。这事关系重大,怎么就那么草率的答应下来了?
想到自己这半年来白白遭受的闲气,天佑帝一拍桌案,愤愤道:“其实人人皆知,可是人人不言!”
“一个月。”天佑帝淡淡道:“对于这种大案子,审上个把月是很正常的吧?”秦雷已经来信,他的军队最快也要一个月才能到位。
诚惶诚恐地行了三跪九叩大礼,高呼道:“微臣大理寺卿周维公奉诏觐见!”
“谢陛下。”周维公这才抹着泪起身,重新坐在墩子上。
中都的四月天,已是繁华落尽、绿荫如墨,人们聚集在茶肆中、树荫下,一边吃茶喝水,一边兴致勃勃的讨论着最近的大事小情。但小老百姓能知道啥?无非是人云亦云罢了。就像行在大海上的小舢板,只能看到高高卷起的波涛,却感觉不到隐藏在水下的暗潮汹涌。
“爱卿不容易啊,朕果然没有看错人。”天佑帝长舒口气道:“自从父皇去后,李浑越发无法无天,已经完全不把朕放在眼里了。”说到这里,皇帝的语调低沉了下来,目光凝重道:“东边的赵无咎,南边的诸洪钧,都在磨刀霍霍,看着咱们大秦朝臣不臣,君不君的,你说到最后会有什么后果?”说着目光一闪,盯了周维公一眼。
虽然早料到他会害怕,但天佑帝心中还是有些失望,淡淡一笑道:“不要害怕,不是让你冲锋陷阵,当面锣对面鼓的跟李浑放对。”
周维公心中咯噔一声,额头登时见汗,硬着头皮道:“应该是有……吧。”
“你也不用感谢我。”天佑帝微笑道:“朕当时也是为国留贤,以抗奸邪啊。”说着仿佛随意道:“以爱卿之见,朝中可有奸邪啊?朕要听真话!”
轿夫赶紧抬起轿子,颤巍巍的继续前行。
其实与跌宕的欺负的昭武末年比起来,这些日子实在是平淡无奇,能称得上波澜的,无过于太尉府、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四部会审虎牢关失守一案了。
“微臣……明白了!”周维公庄重的叩首。
现在之所以持续关注、保持热议,很大程度上,不过是给平淡无奇的生活找点调剂,想看看热闹罢了。
这件事着实曾令中都百姓怒不可遏、以至于上万人围住太尉府和皇甫家,辱骂讨伐长达如日,但那已是去岁的事情了。而今随着大秦军队反败为胜,失地尽收,百姓一高兴,再没有去年那种恨不得“食其肉,噬其髓”的怨气了。
天佑帝不以为意的笑笑,转换话头道:“父皇在位时,其实是有人想要把你划进文党的。”周维公赶紧从墩子上爬起,连连叩首道:“冤枉啊陛下,微臣虽然曾身为文党下属,但我当的是朝廷的官,作的是陛下的臣子,要说有党,也是跟陛下您一党啊……”当官的多会说话啊。
但昨天夜里发生的一切,打乱了周大人的如意算盘,让他终于清晰明白,自己面对的不是一桩普通的官员渎职案件,而是一齐有预谋、有计划的政治事件……
“这个……”周维公连咽数口吐沫,只好蚊子哼哼道:“应该是李太尉吧……”
见皇帝已经交了底,若是自己不答应,恐怕连这个门都出不去。可他还真没想过,要与凶神恶煞的李太尉放对,一想到李浑那须发皆张的老脸,周维公就觉着毛骨悚然,实在是骑虎难下啊……
“说的好!就是国将不国!”天佑帝双手互击,沉声道:“李太尉过去确实是有功之臣,但他现在恃功欺君,无法无天!在朝野上下四面树敌,早就人心丧尽!敢问当今诸公,谁不恨得食其肉而寝其皮?”
在轿子里斗争好一会,只好瓮声下令道:“回去换身衣服,本官要去玉带河。”
但这是皇帝第一次单独召见他,意义非凡啊,因此周大人的心情还是很激动的。跟着引路的太监到了御书房,周维公终于见到了温润如玉的天佑帝。
御书房里的气氛立时和缓许多。天佑帝面色和煦道:“放心,不是让你当面锣对面鼓的与李太尉放对,你要做得很简单……一个字,拖。”
天佑帝摆下手,伺候太监便躬身退下。待沉重的紫檀木房门关闭后,偌大的御书房里便只剩下君臣两人。
周维公一听,心道陛下这话可就有分量了,那是相当明显的暗示啊!只要能把这事儿办妥,我就可以当上宰相了!最次也是个内阁首辅吧……这正是他梦寐以求的东西,想到此,心里忽然一热,叩头说道:“到底需要微臣做什么,还请皇上明示,臣当披肝沥胆,死不足惜!”
那跟班满脸无辜道:“可那位先生说,您看了就一定会赴宴的。”
周维公的右手按在醒木上,面容严肃沉稳,但心中却又是一番别样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