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书从被窝里爬起来,她没有开灯,房间里黑暗深沉。这黑暗里,女孩儿无声地抱着膝盖坐在床中间。
宋书垂下眼,走过去,安静地坐到桌前开始用餐。
彻头彻尾,无可救药。
起初很远,然后一声接一声,距离拉近。
——
到这一刻宋书才无比惊栗又深刻地知道,他和这世上所有人都不一样。
收走宋书用完的餐具,最后一趟离开房间前,林雅琪在门口停下脚步。
像是莹莹的烛火,在暴雨、惊雷和恢弘的乐声里挣扎着颤栗着扑朔着。
它们组成了被带回秦家之前的,他的世界。
花瓣隔着玻璃在宋书面前无声地翻,上面满是被风雨摧折过的痕迹。
而这嘶叫和哀嚎里、这庞大的剧幕下唯一的“演员”在漫天的雷鸣和暴雨里癫狂地大笑。
在林雅琪以为女孩儿不会开口而准备离开的时候,她听见宋书问:“谁的,声音。”
到此时林雅琪终于回过神,她脸上少有地露出尴尬的情绪,更深一层,好像还交织着些畏惧和避讳。
不管是声音或者事情,即将发生的,和秦楼有关的,她都要等。
宋书一直跑,终于跌跌撞撞地跑下楼梯,跑过客厅,她用尽力气地推开厅门,翻过天井的围栏。
这是小宋书搬来城区宅子的第一个晚上。
“……”
“砰!砰!砰——”
他阖着眼,他从来没有这么安静。他苍白地躺在那里,像一只被抽掉了发条的玩偶,像是观众散场后那个死在舞台中央的小丑。
这世界上没人会来救他。
他在暴雨里嘶笑发疯癫狂,他像是在一个无人的孤岛上。
恐惧和绝望能把一个质朴纯真的孩子吃得一口不剩。
他要死了。
黑暗里一切都被放到最大。
“是秦楼吗?”
沉闷又刺耳的金属震荡声在雨幕里连成一片,那种仿佛摩擦在耳膜上的噪声混着无数的惊雷与暴雨,像是地狱才会有的嘶叫和哀嚎。
林雅琪愣住了,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见宋书主动问一个问题。然后她又听见了第二句:
永无尽头的凌虐,撕开的伤口和血,哭干的泪,恶意的笑,和被推下悬崖的冰冷麻木的心。
而这一切都和秦楼有关。
倒在地上的少年早已脱了力。
暴雨里的少年就在痛笑。
她还没怎么回过神的时候,已经来到这处宅子了。
能把人撕碎的惊雷声,噼里啪啦落在桶上的雨声,无数个恶意的魔鬼一样的笑声,无数根铁棍围着金属桶的像是砸在他身上一样的敲打锤击声,孤独的歇斯底里的哭声和求救声……
像疯子,像魔鬼。
“书书,阿姨知道你和秦楼少爷关系很好,但是他……”那些对于一个孩子或许有些恶毒的用词到底还是没有从这个温柔的女人嘴里说出来。林雅琪摇了摇头,“答应阿姨,今晚听到什么声音、看见什么事情都不要去管、不要出去,好吗?”
走廊上那么安静——这样全宅子的所有音响都在震耳欲聋的雷声和狂笑里轰鸣和咆哮的时候,所有仆人像是活在另一个世界里一样安静——听不到任何声音看不到任何人,宋书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跑下楼梯。
林雅琪说:“今天晚上可能会打雷,你知道吧?”
在每一个雷雨夜,那个地狱里关着的魔鬼会从记忆里走出来,嘶笑着敲响他的房门。
如果是一个六七岁的孩子,他甚至能抱着膝盖,被完完全全地扣在密不透气的金属桶里。
女孩儿沉默。
谁说只有痛哭?
她大约停了五秒钟的时间,转回来说,“书书。”
2004年的夏末,燥热的蝉鸣里酝酿起一场将要接连几天的暴雨。闷雷在阴沉厚重的云层里咆哮,风把院落里的茉莉花撕碎扯落。一片花瓣被吹到二楼的落地窗外。
她在等。
她跳下床,踩在冰冷的地板上,跑到窗前。厚重的遮光窗帘被她拉开一角,瓢泼的暴雨拍打着面前落地的玻璃窗。
没人回应没人理他。
过去,现在,以后……
它就是地狱。
露出黝黑的、吃人的、深不见底的孔洞。
一楼院落里,回形的天井廊下点着熹微的灯光。
他在喊救命。
……又哪止是不正常?
宋书安静地看着林雅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