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李之宜闻言大喜,“好事好事,袁天青,这么说你也要去考试?”
袁天青心跳加速,犟嘴道:“简直胡闹,谁提的这馊主意?”
夏良朴问:“这主意难道不好吗?”
“何止不好,简直荒唐。”袁天青走了两步,摆事实,讲道理,指责道,“科举所以能取材,一是因为考中之后有官做,二是因为它绝对公平。若无公平二字,则天下人不相信科举。眼下科举的实施,本就跟破锣一样,还要让空降的同进士加入考试。那以后考不中举人的富家子弟们,是不是都可以通过这个路子,直接去殿试?别说皇上公平,只要有路子,就一定有人钻营,只要有人钻营,就一定有不公。一次不公,则科举尽废,往后想通过科举报国的人,必然心灰意冷。都这样了,难道这还不是馊主意?”
夏良朴思忖片刻,直言,“有理。”
李之宜却说:“我没看出有什么不一样,只看出你不想考试。”
袁天青确实不想考,说:“我想不想,跟它合不合理两码事,你不要扯远了。”
“我扯远了?”李之宜指着自己,诧异得像看见盛夏里向日葵盛开,“明明是你,听到要考试你就胡搅蛮缠,非说不合理。”
“难道,我还怕考试不成?”
“谁知道你?”李之宜再次蔑视。
“反正很不合理。走着瞧,若是真实施此法,以后肯定有人挨骂。”
袁天青讨厌的不过是考试罢了。如果不是非得要考某个名次,其实无所谓。但是他去考,破坏了公平,这事就大了——他想,如何能让别人认识到其中不妥呢?也许只有尽力去考,拿一个名次出来,让那些才子羡慕嫉妒恨……
这时,夏良朴提出另一个见解,说:“你在这里说,就算有道理也无用,国策在朝堂上商定。你又不在场,就算道理再多,也无能为力。”
以此推论:得先做官,才能做事。
袁天青不以为然,说:“政因人而生,因人而亡。能够改变的终究有限。何况,那是个多大的名利场,进去了,只有疲于应付各种明争暗斗,谈什么改变。夏伯伯你信不信,如今朝堂求才若渴,但所生之才,不如我造纸催发的多。有纸则有抄书人,则天下书籍泛滥,则路边儿童皆能习文,则文风鼎盛。这才是大事。”
夏良朴吁声一叹,竟不能反驳。
李之宜说:“我看你就是想赚钱。你赚钱,比国事都大。”
袁天青嘿嘿一笑,“财富本地生,妙手来取之。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无咎!”
李之宜笑道:“你那句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下一句莫不就是妙手取财?固然无咎,但本主常闻,君子之德因财而丧,小心沉沦。”
“问世间:钱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嘿嘿,我看你是嫉妒。”
“庸俗。他是不是庸俗?”她看向夏良朴。
夏良朴连连点头,好不实诚。却又评道,“这话好像改过。生死相许者,有一应许之意,既是应许,岂能为钱?世间财帛动人,是最不能相信的东西,也无力许之,若果真为财帛,则该用‘求’字。相许者唯有‘情’字。‘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公主,他改的确实庸俗,改回来,就不庸俗了。”
这番拨乱反正,让袁天青很惊愕。
从“许”字推知“情”字。
这帮古人,果然是墨里浸染出来的。
李之宜复念一遍那诗,问:“这一定还有后续的,对吧?”
“有,价值五万两,买不买?”袁天青开了个玩笑。
“不买。”她没有片刻犹豫。显然在她心里,还是钱更重要。但她并不想被冠上贪财之名,说,“我就不信你一直不说。”
“那就没的谈了。”袁天青背着手,踱步出去。
“等等我。”李之宜跟了上去。
一起去逛长安,快乐似乎要加倍的样子。
他们先去了贡院——
一个确定了贡院大门朝向,一个确认贡院守卫森严,连公主都不能擅闯。只有离去。而后去了东市,买了一车杂物,在玉溪楼前停下。
李之宜说:“进去吃点东西?”
袁天青张望几眼,“这大厅怎么没人,是太贵,还是太难吃?”
“既贵又难吃。”李之宜呵呵一笑,“不过有个好处,这里环境很好。”她先一步走进门,对袁天青招招手,解释说,“玉溪楼又叫缺一斋。这里做的都是御膳,过程都差不多,但是就缺少一味。酸甜苦辣咸,缺一味就很奇怪。不过这里常有很多朝中大臣前来,品尝那缺少的一味,力求以身补之,故而有名。”
“有名?我看他们是有病。”
“臣子力补天缺。这不对吗?”
“我就不信他们大公无私。何况,世上少一些野心勃勃之辈,也会和平些。”
“大昌已是盛世,和平的很。”
听到盛世啊,和平啊之类的字眼,袁天青只想笑。这里的百姓衣衫褴褛,年年都有冻死饿死的,还要打仗,要服劳役,一个阶级对另一个阶级可劲儿剥削,甚至还要从制度上、心理上,阻挡底层向上爬的可能。也算盛世?
但这个时候又不能笑。若笑,则需直言大昌并无盛世,这是杀头之罪。
袁天青轻叹一声,念了一首小诗,道:“假如我没有见过太阳,我应该会忍受黑暗。可如今,太阳把我的寂寞,照耀得更加荒凉。”
这里的“太阳”,就是他穿越前的盛世——
尽管当时他身处战场!
李之宜似懂非懂,又因为女孩子的心事,在“情为何物”的那一问的余韵之中,听到什么,难免想到感情上。把寂寞荒凉之类的词语,当成爱的代价。进去叫了个包间,坐定。
她问道:“哎,本主听说你跟夏小姐已经谈婚论嫁,结果接了圣旨来长安,你打算什么时候接她来,又要什么时候办婚礼?”
袁天青说:“我催她两回,她说春种之后才来。你懂的,她要种西瓜。”
李之宜说:“你可以叫她来长安种。本主有地,够你种的。”
袁天青说:“花要两地开,才美。”
是吗?李之宜不确定,也不反对,只八卦道:“话说离开这么久,你不想她?”
“你简直废话,怎么可能不想?”
“你说说,你们谈情说爱的人,都是怎么想对方的?真的是‘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那你怎么不见消瘦?”
“我天天写信给她,她也经常回信,虽隔千里远,但不像别人那么辛苦。”袁天青伸了个懒腰说,“每个人的感情都不一样,你以后肯定是另一个样子。”
“那你说说你,你是什么样?”
“这问题好难回答。”袁天青说,“说实在的,我当初第一次见她,既不觉得她长得多好看,又不觉得她多聪明。后来机缘巧合,我俩传出一点流言蜚语,外面的人都在悱恻我们,阻拦我们,反倒让我们更加贴近。熟悉了之后,我发现她比我想象的更好。不是说她多有才华,而是她的风骨与内涵高绝,跟她相处,犹如知己。自从我离开姑苏,跟她的距离疏远起来,但我愈发觉得,我跟她的距离近了。你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