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依一回到病房打开门,病房里很安静,没有人在说话,男孩子静静的躺在床上,虚弱的吸着氧气。
一年前,许依一陪着刘莉莉和宋宁在医院时,听过好几个病友的故事,只有宋宁是最幸运的,因为他有廖医生做为底气,他走的每一步都有廖医生的陪伴和无条件的支持,这并不是每一个病友都能拥有的。
“回来了?”宋宁的语气轻和,像许依一下班回家一样,是一句简单的问候。
“嗯。”许依一还喘着气。
宋宁喜欢许依一这种喘着气的应答声,嘴角又微微翘起。
项凯昊的事情看起来已经解决完,在一楼看见宝子和沈天巽打闹的样子,许依一就知道事情已经结束,但结果是什么,宋宁不主动说,许依一也没有主动问。
“不是说好了今天晚上小瑜过来看你,怎么又改到今天出院了。”许依一坐到床边,问。
“今天出和明天出都是一样的,主任同意我把药带回去,按时吃药就没问题。”
“你成半个医生了?”
“医生都不能自医,我‘从病’多年,比我的主治医生的年份还高。”宋宁指着他身后主治医生的名牌,轻笑一下:“我想早点回家。”
“好。”
宋宁短短的六个字,许依一就停止了追问,宋宁想回家了。
宋宁的状态是好了许多的,只是在没有刘莉莉的生活中,许依一并没有底气她是否能照顾好宋宁,她会不会再次让宋宁又回到那些靠画饼得到的希望来生活的日子。
他们已经不再是隔壁床上那个男孩那样年轻,他们没有更多的时间和岁月来磨合,像那些小年轻一样去尝试爱恨情仇。
在生与死之间,他们是有选择的权利的,许依一选择像一年前那样,牵着宋宁的手回家。
手续办完,沈天巽兴奋的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从病房里出来,宝子屁颠颠的跟在后面,先到地下停车场等着“墨迹”的“老两口”。
许依一和宋宁慢吞吞的在护士站跟小护士告别,正要走,被小瘦妈妈叫住:“喂,等一下。”
“?”宋宁和许依一停下脚步。
“那个,我儿子今天心情好了许多,他说因为你昨天跟他说了些什么话。”
“嗯,昨晚你洗澡的时候,我找他了。”宋宁点头,手里牵着许依一的手。
“说了什么可以告诉我吗?从他生病之后,他跟我的关系一直不好,他不配合医生的治疗,我越让他做什么他越不愿意……”
“我告诉他,就算会死,也要开心的死。”宋宁打断了小瘦妈妈的话,小瘦妈妈要说什么,他心知肚明,那男孩子的一举一动无非就是他玩剩下的那些——只会针对自己最爱的人才会玩的把戏。
“你……”小瘦妈妈意外的看着宋宁:“你怎么能跟一个重病的孩子说这些?”
“可是他爱听不是吗?”
“?”小瘦妈妈居然有些茫然,宋宁说的确实没错,那些她听起来觉得刺耳的话,却能让那叛逆的孩子做出了一些改变,尽管那些话她是忍不下心对自己的孩子说的。
“小孩要成长,总得经历一些事情,你是当妈妈的,不能一昧的让他只听你的,你也得听听他的。”
“能不能加你的微信,你有空能帮我开导他吗?”
“不能。”宋宁摇头,礼貌一笑:“我帮不了他。”
“?”
宋宁牵着许依一,跟护士站的护士告别,牵着许依一向电梯走去,留下一脸茫然的小瘦妈妈。
独自一人带着孩子在南方医院的几个月里,她看着有些人死了,有些人好转回了家,却从来没有此时此刻这样觉得能有一个交好的病友也许并不是一件坏事。
是不是如果她从一开始就跟他们友好相处,宋宁也许会成为他们母子俩的朋友,让他们在这个陌生又残忍的城市里可以感受到一些些温暖,让她的孩子能在最后的日子里可以像宋宁口中说的那样,开心快乐的迎接死亡。
死到临头,除了恐慌,只剩下无奈。
宋宁是小瘦妈妈唯一求助过的人,却没能得到她想要的帮助,宋宁又凭什么要帮她呢?
小瘦妈妈看着宋宁和许依一的背影消失在眼前,蹲在地上,“呜呜”的痛哭起来。
每一个从她身边擦肩而过的病人家属瞥她一眼,没有一个人停下脚步关注她是不是碰到了什么难处,是不是跟这一层楼里的每个一个家庭一样,都卡在某个坎上,感觉这个坎再也过不去了。
过不去,也得过下去。
小瘦妈妈哭了一会儿,用袖子擦干脸上的眼泪,站起身时头顶上一片眩晕,她扶着护士台,护士站里的人瞥她一眼,又低下头干着手头上的活儿,小瘦妈妈一边擦拭着眼角上的泪痕,拖着沉重的脚步往病房里走去。
她们母子俩的生活还得继续,至少有了一个目标,要在活着的时候,让死亡前的时间是快乐的,才不枉他们相亲相爱了十几年的母子情。
许依一靠在宋宁的身边,从电梯里走进地下停车站,沈天巽和宝子早就坐在车里,等着两个人的身影出现,一脚油门停在俩人身边:“你们怎么那么慢!”
“你先回。”
“那我们先走了。”
“医院带回去的东西,不要带回家里。”宋宁再次提醒道。
“我知道,还能用的东西我带回我那里,我不讲究,你们这些人就是瞎讲究,封建迷信!”
“滚吧你!”宋宁拍拍车窗,沈天巽又一脚油门,加速离开。
宋宁上了许依一的副驾,许依一久久没有说话。
“你要问我话吗?”宋宁等着许依一系好安全带,又架起手机打开导航,车驶离停车位,他才牵起许依一的右手,放在扶手箱上:“一直不说话,你想问我什么?”
“你不帮帮那个隔壁床的妈妈吗?”
“怎么帮?”
“她不是说要加你微信,听起来,那小孩还挺听你的话,不对,那男孩。”许依一划了个“重点”。
“加了之后呢?”
“就偶尔陪他聊聊天。”
“她要的可不止是聊聊天。”
“怎么说?”
“凭感觉。”宋宁轻笑一下:“我们在同一个病房那么多天,如果不是因为沈天巽的脾气不好能治得了她,她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值得可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