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在上,泥塑的神像无知无觉。
可世人总会将自己的期盼和渴望,强加给神像。
他们认为神像垂眸,是在怜悯世间众生。
因此,更加将希望寄托在拜神之上。
这一次,那对母女眼含暮色和悲凉,一起磕下头去,肩膀发抖,眼泪长流。
母亲手拿香火,虔诚祈祷:“您一定要保佑小女婚后平安顺遂,哪怕去了外地,也要平平安安。”
这一次,那个女儿脸上也没有了不甘和反抗,她看起来约莫十五六岁,接受了许多年女夫子的教导,而且,社会的方方面面都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她,让她变得顺从,让她接受某些吃人的规则。
一个人,哪里能对抗整个社会?
现在的女儿,已经出落成了温和娴雅的书香小姐模样,她纵然面上挂满泪水,也不发一言,只是深深拜下。
母亲看她沉默寡言的样子,反而更是心疼了。
她一下子抱住女儿:“我的女儿,你心里有苦,心里有怨,你就哭吧,发泄出来,都怪我当初给你定了这么一门亲事。”
女儿摇摇头:“女儿不怪母亲,母亲当初订立这门亲事,是因为想到那家杜员外有一个做妃子的亲姐姐,杜家有望成为皇商,母亲是为了让女儿享一辈子的福。”
“可是,谁也没想到,今年杜妃见罪于皇上,被打入冷宫赐死。杜家也卷入了一场官司,全家被抄家、流放。”
女儿话语中带上几丝苦涩:“而那杜家老爷,生怕他们流放回来后,攀不上咱们这门亲事,便以年前他们下了定为由,说我已经是他家的儿媳,合该跟着他们家去流放。”
“那些老学究们在私下讨论,说若是女儿不去流放,便是嫌贫爱富。风言风语不断,导致一些地痞流氓也在家门口看戏,事到如今,女儿必须嫁了。”
“若不嫁,恐会连累家族中其余女孩清誉,也会连累父亲母亲的生意。”
母亲没想到自己女儿如此懂事,这,明明是她将她教得这样懂事的,可不知道为什么,母亲此刻心中满是辛酸。
她忽然想到了很多年前,她和自己丈夫动手的那个夜晚。
那个夜晚时,她也想打破一切,可当那个夜晚过后,她便驯服了。
她看着此时的女儿,就像看到了驯服后的自己。
母亲猛地抱住女儿:“我已经寻摸了几个家丁,让他们在你流放的路上保护你,一定会带着你安全的回来。”
女儿的眼神死气沉沉:“多谢母亲。”
实际上,她知道,这一切都只是徒劳无用。
哪怕她平平安安流放回来了,一个经过流放的女人,这社会也会逼死她。
若她不死,就会认为是没有骨气,不懂自尊自爱,不懂一死以全夫家和娘家的名节。
若她生了孩子,那更要为了保全孩子的清誉去死。
总之,怎么都是死。
女儿和母亲都不再说话了,她们不停磕头,想要祈求上方的神明救自己。
就在此时,道观的屋檐下,落下一条隐隐约约的漆黑丝线。
这丝线似乎不能被凡人看到,而是一路飘荡,最后附身在了那位道长的身上。
道长浑身一个震颤,等他恢复正常时,双眼隐隐透着邪气。
他将正在磕头、磕得头破血流的母女俩扶了起来,装模作样地叹息一声:“拜神只需心诚即可,何苦伤了自己,二位还是等伤养好再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