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蝶语面容淡然,无喜无悲,真要说那双清亮澄澈的紫色眸子里有什么情绪,那便是怜悯。陆玄机看得失神,他多想喊一声“阿蝶”,可开口的终究只能是唐蝶语。
“玄机,我会在这里陪你。”
有这一句就够了。
陆玄机的感觉又回来了,浑身发烫,连一根寒毛都没能放过,他几乎是使劲掐着自己的嘴,喉头干涩无比,像干旱的土地,什么都生不出,憋不住的咳嗽就好比硬土蔓延的龟裂,牵动、撕扯着他全身筋络。痛苦至极。
他在想,唐蝶语弱冠那年、问道结束那年,竟然一个人承受着这种痛苦吗?
他的记忆深刻无比,那天他收到了唐蝶语的手书,待他急急赶到万丈深渊时,一切都结束了。唐蝶语的手背趴着一只灰黑色的蜥蜴,他俩有着相同的瞳色,代表唐门的紫色,特别好看。
那时的唐蝶语顶着一脸疲倦,对他说了一句:第一个见到的人是你,感觉真好。
之后,陆玄机替唐蝶语画上了明心真言,亲手系上了遮眼布,然后、然后他做了一件很糟糕的事儿。
那是他第一次拒绝唐蝶语,他希望是最后一次了。
他很乐意付出,却不擅长接受,尤其是独一无二、无可取代的东西。为何?就一个字,孬。
他并非无所畏惧,甚至他弟弟都比他勇敢多了,他自小勤奋修练,其实就是为了减少恐惧,倘若自己有足够的能力面对,有足够的力量解决,那有什么可怕的?
不过,有些事并非怕不怕的问题,对唐蝶语就不是。
陆玄机猛咳一声,他感觉掌心有些湿热,怔怔退开一看,是一摊血,掺黑的血。他愣愣抬头。
唐蝶语像早知如此,从兜里取出方帕覆了上去,一抹即净。他将黑血包覆起来,攥在掌中使劲一掐,霎时灰飞烟灭。他道:“玄机,躺下吧。”
陆玄机浑身酸麻,本能不想动作,可唐蝶语凑了过去,按着他的肩头却不施劲,不过辅助。
陆玄机有些错愕有些心塞,唐蝶语多久没主动与他接触了?
不知为何,他排斥不了,即便全身上下椎心刺骨,他仍依言倒下。他瞅着唐蝶语仍旧一脸淡然地于床缘坐下,左手握着他的右手,那枚指环冰冰凉凉的,缓和了所触之处的热辣。
然后他瞧见唐蝶语对他笑了,没有特别的深意,极轻极浅,甚是温柔。
这才是他记忆中的唐蝶语。
*
夜幕低垂,万丈深渊蛊虫躁动不安,屋外飒飒。陆玄机的心境却异常平静,身子亦然。
他满身虚汗,双唇苍白,可他心里是舒畅的。眼下已不是唐蝶语握着他,而是他握着唐蝶语了。
唐蝶语面上带有若有似无的笑意,他扭过上身,低头瞅去,右掌如落在花瓣上的蝴蝶,那般轻柔地贴在陆玄机疲倦的脸上,他拂开有些湿透的发,就好似在安抚襁褓那般柔润,声音也变得细腻轻盈,有如春风。
“玄机,你做得很好。”
这一句就够了。
陆玄机双目干涩,心头揪了一揪,竟有些想哭。他艰难地抬起左掌握住脸上那只带着凉意的手,终究说不出一个字。
他没见到尸公再探出头,没听到唐蝶语再责怪他,他终于能好好感受唐蝶语偏低的体温,凉而不寒。他头一回这般深刻地意识到,唐蝶语真比他还年长。
年长了两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