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又轻又柔,可口吻却是那般急切。
唐言轩抬头看他,缓缓摇了摇头,什么都不必说,他什么都知道。
不,他才不知道。
唐蝶语用指背抹了抹他的脸,径自说道:“在祭坛时,父亲说轩儿已经是独当一面的大人了。我好久没见他那么高兴的样子了。父亲说他终于有脸去见娘亲了。阿言,父亲要我告诉你──我以你为傲。”
“……”
唐言轩眨了眨臃肿的眼皮,神情一愣一愣的。唐蝶语俯身过去,将他紧紧搂进怀中。
过了一会儿,唐言轩被松开了,他按了按生疼的眼皮,道:“兄长,我不大记得娘亲的样子了,你和我说说……”
唐蝶语一手贴上他的半脸,浅浅一笑,道:“娘亲与你长得一模一样,右眼角都有颗朱砂痣,是个美人。唯一不同的地方嘛,就是娘亲的眼睛是黑色的。”
唐言轩微微一愣,道:“娘亲也有……朱砂泪痣?”
唐蝶语点头。唐言轩又是一怔,不是娘亲长得与他一样,而是他与娘亲生得一样。他记不清娘亲的样子,其实他娘亲在他七岁才去世,按理说是会记得的。可偏生不按牌理出牌,他娘亲死得太惨,血肉模糊,面目全非,他吓得把那副样子忘了,连着娘亲本来的面目也忘了。
他娘亲是死在祭坛上的。触怒神灵,遭天打雷劈而死。没有人同情她,就连唐安生都说她傻,只有唐言轩哭得死去活来。其实月娘就只是个寻常母亲、寻常妻子,就是个普通的女人,她有私心,很有私心,她爱自己的丈夫与孩子。
月娘作为祭司,在为众生祈祷时,说出了自己的名字,祈求神灵保她家人平安健康。在祭祀中,祭司只是仆人,是奴,告知贱名是天大的罪,私心祈福亦是天大的罪。所以她遭了天谴。
唐安生一直懊悔不已,谁让病了的是他。
天雷降下时,唐言轩就在旁边,那是他第一次以弟子祭司的身分站上祭坛,可他什么都没学到,就亲眼目睹了娘亲惨死。
按理说唐言轩作为嫡嗣又是男子,是不需要成为祭司的,唐蝶语也想好了在他弱冠那年,让他继承宗主之位。但那年祭祀的前几天,他娘亲问他喜不喜欢身为祭司的她,他点头说当然喜欢;他娘亲又问他想不想也当当看祭司,他点头说当然想。
但是唐言轩将这段记忆遗忘了,不然他会后悔得活不下去,这是蚕王的自我保护。娘亲在他的记忆里,成了一个极为模糊的存在。
来到灯火阑珊处的第二十五天,隔日便要提早回盈盈一水间去,这是灯火阑珊处地牢的最后一日了。
毕竟是最后一日,未来也不知会不会再来──虽说聂芳是不想再来的。他提了一个请求,特别简单的请求──
进山里。就他自己。
树下荫处,一众公子齐齐惊愕,尤其是蓝烝,他隐约知道聂芳为何想进山里。
陆家所在的华山,不过就是个统称,周围有大大小小几十座山,全属陆家的地界,但其实,就连陆家人也不常进山林里。他们认为,住地够用即可,山中有物有灵,自生自灭,天道常理,他们不该干涉,亦没有干涉的理由。
不过,离灯火阑珊处最近的那座山,陆家内部简称后山,实名“藏情”,算是陆家人平常还算会去的。地势不高不矮,山顶又被称为圣地,终年积雪,最高处有一崖,平台不算太大,就生着一株梅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