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欢言没有坐下,只是靠着一旁的书柜站着,看着陈放一手轻揉着琴弦,一手握着琴弓上下地动。
曲子由婉转悠长的旋律开始,中段又转为稍显紧凑的乐句,男人时而闭上眼,时而又将眼神落在琴弦处,身子随着曲子的节奏轻微地晃着,连带着额前的发丝也跟着跳动。
而后,音乐的节奏又从紧密转为舒缓,结束在一个轻松的、浪漫的情绪。
尾音落下,隔了会儿,沈欢言才终于从音乐中走出来。
“是舒伯特的《小夜曲》?”她问。
陈放垂眸看她,嘴角勾起一个弧度,“对,听过?”
“恩。”沈欢言解释:“之前看过一个芭蕾舞的作品,用的就是这首曲子,不过是钢琴版本的。”
陈放笑意更甚,“不然怎么说艺术都是一家呢。”
放下小提琴的陈放又回到原先的模样,连笑容都显得散漫且肆意。
沈欢言好奇:“这琴你什么时候买的?”
陈放闻言一顿,愣了两秒,最后说:“其实是我妈准备的。”
沈欢言记得赵禹说陈放学琴是在小学,按身高推算,那时候的他应该用不上眼前这把成人小提琴。
但她不知该怎么问,尤其是当他提起自己母亲的时候。
好在陈放很快看出了她的疑惑,他解释:“刚开始学琴时老师就说我有天赋,我父母也看出我还算喜欢,就托人准备好了不同尺寸的琴。”
顿了顿他又开口:“可惜中间那几把一度连锁扣也没打开过。”
沈欢言听出他语气里的遗憾,沉默片刻,还是问他:“所以……你,那时候为什么不学了?”
问题说出口就有些后悔,空气安静了几秒,最后听到陈放低笑了声,将身体靠在身后的书桌上,柔声说:“其实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都过去了。”
继而解释:“一是没办法从他们突然离开的伤感里走出来,二来,我爷爷其实从小时候就不太喜欢我,但我父母去世得突然我也没其他地方可以去,只好跟他住到一起。”
“而他向来看不上学音乐的,所以我每次练琴时他都有意无意地讽刺几句,到后来干脆就不让我学了。我那时候小,意气用事的同时也挺傲娇的,所以他说不学了我也不想再求着他给我花这钱。”
很多人在追求自己喜欢的技能上都会受到阻碍,在这之前沈欢言所知道的,譬如周晴,大多数是因为经济上的压力而放弃。
那日在天台,当提起施华不喜欢她把跳舞作为职业时,沈欢言原以为陈放没办法理解这事儿,所以无法展开长篇大论,以宽慰她的心情。
此刻她才明白了,追根究底,陈放的遭遇于她有过之而无不及。
所以那晚他说还好她最后成功抵过了施华的阻碍,那是真的在为她感到高兴,而最后他的那句承诺,也比长篇大论来的更有意义。
沈欢言吸了口气安顿好自己的心情,遗憾地感慨道:“太可惜了,要是坚持下来说不定你现在就是个专业的小提琴家。”
陈放摇摇头:“你这评价也太高了。”
“真不是我评价高,你才学了几年就有这水平,说真的,没练下去很可惜。”沈欢言坦言:“我们学校小提琴专业的,大多都是从小开始的童子功,我真觉有几个拉的还没你好。”
陈放忍不住笑了,“大概是琴好吧。”
等他笑声落了,书房里又回归片刻的沉寂。
这不大的空间里似乎还能听见方才乐曲的悠扬旋律,它在空气中回荡着,又在书架上一本又一本的文字中辗转,最后落在俩人本能的呼吸里。
沈欢言觉得陈放还有话想说,她安静地走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看着他,等他说下去。
“这把琴也是到我搬到这里住之后才拿出来的。”
不知隔了多久陈放终于调节好情绪,他将琴重新放回到琴盒中,按上锁扣,走到沈欢言边上坐下,眼神却依旧落在那个深棕色的琴盒上。
直愣愣地看着,又像是在思考。
“我不学之后所有的琴都被放进了储藏室里,是某年我父母忌日时突然想起,才从储藏室中重新翻出来。等真正拿到手才发现自己指法都忘得差不多了,连音阶都顺不下一遍,那晚上做梦,梦里都是小时候学琴时的场景。所以第二天起来开始,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练了整整一个礼拜,后来断断续续有空就会上手,才勉强把基础捡回来一些。”
这大概是沈欢言第一次听陈放提起家事。
周祥的,事无巨细的,甚至涉及了他的爷爷,还有他去世的父母。
沈欢言也明白,他说这些的目的并不是想要博同情,甚至无需她的任何回应。
只是在这样一个深夜,吃了饭,唱了歌,喝了酒,拉了琴,等一切都安静下来了之后,他需要有一个人,听他倾吐此时此刻的心情。
她侧头过去看,陈放还是晚上那身t恤、休闲裤,额前的发丝有些塌了,落下几缕遮住了眉眼,右眼下的那颗痣在发丝间若隐若现。
而他冷漠的眼神却在下一秒染上些许的笑意,那是他在回应她的视线。
沈欢言恍惚了一下,终于反应过来。
一直以来在她想象中的那个陈放终归是片面的、笼统的,当然,此刻她眼前的他,也并非是完完全全的他。
恣意、散漫、落寞、认真、优雅。
无一不是他的模样。
思考片刻,沈欢言重新抬起头,问:“以后还有机会听你的琴声么?”
陈放没有任何犹豫:“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