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恍然大悟点点头。两人又聊了几句,季远状似无意地问:“对了,姨,二毛今年过年回来吗?”
“不知道呀。”女人说:“也没个消息,大约是不回来的吧,不然也不会现在还不回来,他也没个电话,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季远:“他没打电话回来吗?”
“没有。”女人说起李二毛,不由自主露出点母亲的姿态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李二毛现在能挣钱了,让她说起李二毛时态度都好了些:“就去年过年那几天给他爸打过一次电话,一打通就劈头盖脸把他爸骂了一顿就挂了,从那之后再也没打过电话回来了。这孩子也真是的,都那么大的人了也不让人省心,一年了连个电话都没有。”
这么想来,大概是李二毛去广东时给他爸打过电话,让他不要再纠缠季远。
一年都没电话。
也对。
就李二毛的父亲和他后妈对李二毛的态度来看,他又怎么可能给他们打电话呢?
季远都觉得自己来找这两人打听李二毛的消息是瞎子点灯,白费功夫。
可来都来了,季远也实在找不到人打听李二毛的消息了,尽管已经猜到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季远还是抱着一丝自己都搞不懂的心理问道:“那您知道他在做什么工作吗?”
岂料那女人听见季远这么问题,倒像是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嗨呀!我们上哪里知道啊?!我们连他去了哪里都不知道,他跟你最好,要是连你都不知道,那我们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季远其实已经猜到这个结果了。
他想再问点什么,可又实在没什么好问的了。
这时,李二毛的父亲打完牌回来了。
女人隔了老远就喊了一声:“老李。”
男人闻言连头都没抬,耷拉着头抽着烟往回走,浑身都弥漫着一股子低气压,看那样子大概是输了钱了。
男人进家门时在家门外跺了跺脚才走进屋。
“老李,季远回来了,还特地买了东西来看我们呢。”女人忙冲李二毛的父亲道 。
“叔。”季远适时喊了李二毛父亲一声。
男人这才抬起头看了坐在另一边的季远一眼:“什么时候回来的?”
季远:“刚到。”
男人嗯了一声,女人继续说:“季远是来问二毛的,话说二毛还有没有跟你打过电话?他在哪里上班?回不回来过年啊?”
“哼!”男人一提起李二毛就气不打一处来,当即冷哼一声,咒骂道:“那个狗日的孽子,最好死在外面永远别回来了!”
“说什么呢!”女人扯了扯男人的衣角,埋怨道:“大过年的,别说什么死不死的,多不吉利啊。”
季远原本的打算是如果这夫妻俩不知道李二毛的情况的话,自己要不要把二毛可能失踪的事告诉他们一声,可他现在看到这男人的样子不免犹豫了起来,就这男人的样子,告诉他会有用吗?他会管李二毛吗?
季远没急着走,他踌躇良久,最后还是决定把二毛的事告诉男人,毕竟他是李二毛的父亲,再怎么也不可能不管自己儿子,再则他活了几十年,肯定会比季远有主意。
季远最后硬着头皮,把李二毛已经半年没跟他联系,自己已经大半个月打不通李二毛电话的事跟男人说了。
他暗暗下定决心,哪怕被这个男人骂一顿也值了,只要他能想办法把二毛找回来就行。
岂料这男人听到这样一个消息,不但没有丝毫担心,反而更加暴跳如雷:“那个王八蛋要死要活跟我有什么关系?!反正我已经尽了我的义务把他养大了,他现在能自己养活自己了,我也没有义务再管他了,他是死是活都跟我没半毛钱关系!居然还敢跑,哼,活该!那不孝的东西,他死了才好呢!”
季远从小就在这个小村子里长大,对于李二毛父亲的为人,他是知道的,可当面听见这男人这么恶毒地诅咒自己的儿子,季远还是震惊了。
他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身为一个父亲,到底是对自己的孩子厌恶到了什么样的地步,才能面目狰狞、咬牙切齿地说出这么恶毒的话来。
父亲这个角色在季远的童年记忆里大部分是虚化的,只剩下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和电话里那个温和浑厚,对他嘘寒问暖的男人的声音。
只有在过年的时候,父亲才会从季远不知道的远方走来,变成一个真正的、可以触碰的人。
他长得很高大很帅气,笑起来很有亲和力,跟季远想象中英俊潇洒、天下无敌的父亲一样。
那个男人每次回来,都是温柔的、慈爱的,他会把季远拎在他肩膀上骑着他的脖子,带着季远出去玩。跟季远去小河里摸鱼,用鞭炮偷偷摸摸炸大伯娘种的包菜。
季远记得父亲也会生气,季远犯错的时候照样会挨他的打,可他从来不会这样骂季远。
后来父亲死了,那年季远还没满十一岁,父亲就长眠在了季远至今为止都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的煤矿里。
可父亲留给他的,仍然是那个英俊潇洒、高大伟岸、温和敦厚的形象。
他一直认为天底下的父亲大抵都是差不多的,只不过会有严厉和不严厉之分,但不管是严厉的还是不严厉的,都会深爱着自己的孩子。
季远在今天之前,仍然认为李二毛的父亲就算再坏,再有暴力倾向,再不是个东西,可他怎么着都会对自己的孩子有一点怜爱之心的吧,说到底,李二毛都是他的儿子啊。
可现在看着这个男人咬牙切齿、目眦欲裂的模样,言语之间那挡也挡不住的厌恶和嫌恶,季远才明白,原来世界上真的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父亲。
这一刻,季远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了李二毛这么多年来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那种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的恐惧和无奈,像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牢牢把季远束缚在原地,永远也逃不掉。
这是季远人生中第二次后悔,第一次是把秦弦送走那次,这一次,则是把二毛失踪的事告诉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