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 对她好
林嬷嬷候在府门,王安远甫一下衙,就被她带到荣禧堂老太太跟前。
王安远身穿墨绿直,身形偏瘦,相貌清俊,单单立在那儿便是一幅浓淡皆宜的水墨画,引得京城里不少世家贵家芳心暗许。
老太太垂首看向他,长孙朴实无华,二孙老实敦厚,惟有三孙,有貌有才,是三个孙儿里最有潜力的。
林嬷嬷搬来圈椅,王安远没有坐,而是撩起衣袂,坐在老太太身边的锦杌,“祖母近来身体如何?上午忙着去上衙,未能亲自问候祖母。”
“你中了进士,如今在六部观政,忙也是理所应当,还怕你不忙呢。”
“孙儿又不是游手好闲的纨绔,多谢祖母体谅。”
“丰平侯府可不能出那等坐吃山空的纨绔子弟来。”老太太面容和蔼,可一涉及侯府家风家规,立时神情严肃。
“祖母,孙儿不会的,您放心吧……”
长辈年纪大,喜欢拉着后辈聊天说家常,王安远为人孝顺,陪老人谈天说地足足两盏茶。
天色渐渐黯淡,星芒出云,王安远打算告辞回去。
临走前,老太太叫住他,终于开口说出心里深埋的话儿,“远儿,你媳妇不久后要回门,你给六部告假两日,陪她一起去。”
“李氏要回门?祖母,这件事为何不找我商量?京城离江南山水迢迢,来回两日也不过在江南吃个饭罢了,再说我手里还有事务,不一定能轻易告假。”
老太太颦眉,“她好歹也是你媳妇,你真当我老了眼瞎耳聋么?你做的那些荒唐事你自己知晓,你得顺着她的心意,安抚她。”
王安远大为不解,“祖母,李氏嫁入侯府,便是侯府的人,做妻子理应照顾丈夫,为何还要我去迁就她?”
且不说李氏有没有做到妻子的职责。
成婚第三日,李氏不让他入主屋睡觉,特意选了一个样貌丑陋的通房让他不快。
成婚第四日,他喝醉酒,李氏身为妻子理应照顾他,可李氏非但没有,还阻拦他进屋,甚至掴他一巴掌。
老太太苦口婆心劝道:“她毕竟是你的结发妻子,新娘子成婚第三日就该回门,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
“但老祖宗也有规矩,若两家离得远,也可以不回门。”
王安远平日最为孝敬长辈,在长辈面前一句重话都不敢说,这是他第一次顶嘴。
“唉,你是进士出身,我老婆子没读过几本书,说不过你。但求你不要偏执,对李氏好些。”
又是要求他对李氏好。
他对李氏还不够好吗?哪里有丈夫被妻子赶出去不能圆房的?哪里有丈夫被妻子掌掴也为她辩解的?
这门亲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不能推诿只好接受,因此受不了婚姻里的一点儿不如意,李氏的每一丝错误,都会在他眼里无限放大。
不,这甚至不是父母安排的,他的母亲柳氏都不喜李氏。这门婚事是父亲与祖母共同商议的。
锦杌窄小,王安远坐在上面,凑近老太太说话时肩膀微压,衣袂扑在地,仿佛双膝触地般,“祖母,孙儿不明白。为何您和父亲要给孙儿指派这门婚事。”
老太太没有看他的眼睛,唇形若覆舟,紧闭不言。
王安远轻轻摇了摇老人的手臂,“祖母,您是不是不喜孙儿?大哥不用科举就能荫庇做官,娶的是昌平侯府的嫡女。就算二哥屡次科举不中,娶的妻子也是官宦之女。为何到了孙儿,娶的就是一介商女?您都不知同僚们是如何笑话我的。”
李醉棠的身份让他在官场里抬不起头,同僚们明面祝贺他新婚喜乐,却时不时拿她的身份说事,每到这时,王安远对李醉棠的厌恶便更添一分。
“远儿呐……”
老太太不再沉默以对,王安远倾身,竖起耳朵聆听。
“娶妻一事上的确委屈你了。”老太太嗟叹,语重心长道,“你忍一忍委屈,就当是为了侯府的来日。”
老太太讳莫如深,王安远似乎触到隐秘的一角,他不能放弃,若放弃就没有下次揭露的机会。
“祖母,为何说娶李氏是为了侯府的来日?侯府……怎么了。”
老太太打哑谜,将难题推给王志平,“丰平侯是你父亲,你若真的想明白,就去问你父亲,我只能说到这儿了。至于你说的荫官,你父亲也是为了丰平侯府,栋儿没有你学富五车,走科举入仕恐屡次不中,届时丢的是侯府的颜面。
而你二哥他一个庶子,不做出有辱门楣的事就随他去吧。你不一样,你是三个孩子里最争气的,侯府的未来说不定就落在你的双肩。”
“祖母……”王安远的瞳孔晃了晃,祖母的意思是他将来能接手侯府,成为侯府的主人丰平侯?
“但在这之前,你必须要安抚好李氏与李家。”
就像是一盆冷水从头浇落,熄灭了王安远胸中熊熊燃烧的激动澎湃的心情。
他沉默良久终究退让,“孙儿听祖母的。”
王安远离开荣禧堂,他心内的疑惑还是没有解开。不明白为何要娶李氏。但也不再完完全全蒙在鼓里,他从祖母处儿知晓,安抚好李氏,他有机会能继承爵位。
他也不敢去找父亲刨根究底,父亲严肃古板,不仅不会告诉他,还会叱责他烦扰祖母。
王安远妥协了,向吏部告假两日,陪伴李醉棠回江南娘家。
三日后清晨,金乌沉在东山,还未出云破晓,天色一片漆黑,潮湿阴冷。
今儿是归家之日,虽说离开侯府只有短短两日,但李醉棠还是起了个大早,神清气爽不见半点困倦。
反观她身后的王安远双眼低下青黑,眼神迷蒙,一看就是未睡醒的状态。
淡淡扫过一眼,李醉棠没有在意,径直踩住小凳上了乌木马车。
王安远紧随其后。
车夫坐在车辕中央,掌控马驹,左右分别坐着伺候李醉棠与王安远的丫鬟和小厮。
缰绳勒紧,一声长吁,车轮转动倾轧,朝着江南出发。
李醉棠一行人走的是官道,道路平坦宽敞,虽有颠簸也极少。
李醉棠兴致勃勃,时不时掀起缥青色帘子,欣赏沿途景色,青山绿水,浮岚暖翠,远离繁华喧嚣的京城,好不闲适自在。
然而,王安远就没有李醉棠那般舒畅了,他倚在车壁紧闭双眸,面如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