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远的记忆被唤醒之后,四周只剩下长久的静谧,就连彼此间的呼吸都清晰可闻。
明与师看着从姝的眼睛,迷离的目光里似乎荡漾起一片水色,他不敢置信地出声:“……是你?”
——“我愿来世转成凡身,劳我筋骨饿我体肤,受尽世人唾骂。纵使相逢应不识,纵使成为我的敌人,千里跋涉也要走到她身边去。求求您,我得护着她。”
如今诺言一一兑现,菩萨真的在这了。
还有什么是比看见跨越千年的痕迹更为震撼的东西吗?
明与师表情呆滞,而后神色几番变换,笑着笑着忽然流出眼泪来。
他在激动,在感慨,原来自己坚持的道义没有错,如果他早早知道菩萨石的命运,何必与扶光闹得那样难堪,又何必被斩断两只手?
但其实每个人打从出生起就知道自己会经历什么,而之所以选择它,是因为这一生中一定有自己认为值得的地方。
就如他向扶光所承诺的一样,他是不会回头看的。
那从姝认出他来了吗?
有些话不必说,一个眼神便足矣。
——而那些逝去的人或东西,总会以他们意想不到的方式重新回到身边。
明与师仿佛大梦初醒般地回过头,心中的万千愁绪早已散开,剩下那一份潜藏的想念,终于挣脱了桎梏。他只看从娣。
然后,他有些颤抖地拉住了她的手。
失而复得和别来无恙一样,都是这个世上最美好的词。
他们的命运在七百年后,再一次奇迹般地相遇了,哪怕如今的故人并不认识他,但是,他还记得就好。
这样的馈赠怎敢奢求,只好护在手心,生莫敢忘。如果他是从姝,他也会这么做的。
泪水打湿了睫毛,明与师半跪着,只顾紧紧牵着从娣的手。没有人能看见他低头时会是什么表情,就连从娣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哭。
其中的渊源其他人并不知晓,全部站成一排看着明与师和姐妹俩,显得有点好笑。
钱宁摸着下巴,故作高深道:“一般像这种情况,我想应该是陷入了回忆杀。”
顾思君垂眸道:“作为一块合格的背景板,该到我说话的份了。”
乐珩表情惊悚,欲言又止:“………难道就我觉得,刚才的画面有点波动吗?”
钱宁还朝前方比划了一下,不知道怎么想的,竟以为自己和顾思君的想法统一,就是关系缓和的意思,所以没能控制距离,顾思君一把甩开了他的手。
身后是乐珩微弱的声音:“你们真的没感觉出来吗……”
果然没有人在听他说话。
该说幸好顾思君刚才用力过猛,钱宁一退就踩到了他的脚,竟相当惊讶,发出扎心的疑问:“啊?你站在这里啊?”
乐珩:“…………”
存在感一如既往的低。
从姝收回落在三人身上的目光,对明与师道:“城里一入夜就会有大事发生,你怎么能让从娣出来呢?我是逃不了了,没人能改变故事结局,你们得赶紧回帝君庙,只有那里是安全的——”
“姐姐……”从娣却红着眼睛摇头。
来不及问她受降城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独属于夜晚的宁静突然被嘈杂的声音打破,他们都看见了,站在街头蠢蠢欲动的黑影。
“那是……那是?!”钱宁倏地瞪大双眼,指着那处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一众身披斗篷的城里人鱼贯而出,在黑夜中形如鬼魅,不由得头皮发麻。却是关在囚车里的从姝激动地摇着铁链,她冲几人大喊:“快跑啊!”
“祭品在这里!抓住她!”
这个“她”指的是谁,早已不言而喻。明与师最先反应过来,他抱着从娣就跑,其余人再迟钝,也该明白大事不妙了。
当人流经过囚车时,从姝被颠得东倒西歪,她焦急地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不断祈祷妹妹一定要平安。
街上顿时陷入一片混乱,越来越多本该紧闭的房门大开,果不其然都是穿着斗篷的城里人,这不仅是要甩开后面的,还要防止旁边突然扑上来的!
更要命的是,他们进了城就无法使用神力,面对不计其数前来围捕的城里人,除了逃别无他法。
“怎么会这样?我的云呢?雾呢?”钱宁边跑边掏法宝,拿在手上才发现就是一把普通的如意,他差点仰天长嚎了,“再不济雷公电母的也能帮我们一把啊!!”
顾思君想了想,若是钱宁真搬出十三娘的琵琶了,他又能干什么呢?给诸君弹首破阵曲助助兴吗?
原以为自己失去仙骨已经很没用了,没想到大家都一样的没用啊。
不知道秋天香那边如何,反正也不会比他们几个更糟了。
明与师在这危机时刻,除了痛恨自己跑不快以外,还有一种不知死活的梦想:
“等我回去,我一定好好跟着张爷练蹴鞠!”
钱宁哭丧着脸:“还回去呢,能不能活着都是个问题啊!”
不过比起这些有的没的,明与师突然发现,怎么只有追他的人格外的多!?
“是从娣!他们要的是从娣!”顾思君在远处大喊。
一语惊醒梦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