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思君一去便不回头,太岁还在抱怨阿絮的态度,比如大晚上赶人走云云,一点愧疚和心虚全没了,还有他没想到天龄居然真的会走。
不对,那会阿絮都赶人了,顾思君当然要走了。
只是这路程他越看越不对劲,好像不是离开沈家庄的路啊。
顾思君竟是要上山。
“天龄?”
“我有一种预感。”顾思君一边拨开路边的草丛,一边咽着口水说,“…我要渡劫了。”
太岁错愕:“怎会这样突然?”
要知道神官渡劫共分两种,一是人劫,二是天劫,两种劫数必须得受,少一个都不行。也有两者一同经历的,就如投胎民间的灵均和受罚的明与师,前者靠司命分发命格或是帝君命令,但有些神官不愿去人间,若想偷懒,花点心思也能简单几分;而这后者,就全靠自己悟道了。基本上是时间一到,不管渡劫者愿不愿意,哪怕他站在原地都得挨。
天劫降临一向会有预兆,说是突然却也不算很突然,全在于东方神渡天劫皆由十二师负责,可如今前辈们身为凡人,因此顾思君的预感就迟了许多,甚至等到临门了才反应过来。
早前他还以为,自己能够趁着特殊时期混过去,不用渡劫的。
看来不行。
顾思君等不了了,他不能留在沈家庄,但这点时间也不够他跑去其他地方渡劫,他不敢去想转送错了的后果,他是没办法才上山的。
太岁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顾思君现在冷静得可怕,但微微发抖的手指和不断吞咽的喉咙出卖了他。他拨开草丛,一言不发地往深山里走去。
周围的环境变得极其阴沉,唯独树木疯狂摇曳,发出阵阵呼啸之音,举目望去,但见月光湮没在惨淡的云雾里,又加上远处野兽的嚎叫,此时此景都显得十分骇人。天劫不会因为十二师不在太微垣就推迟,心里那股压迫感越逼近,顾思君就越紧张,他不知道自己面临的将是什么。
“……大人,你渡过天劫么?难不难?”顾思君张嘴,这才发觉自己的嗓子哑得厉害。
太岁安慰道:“没事的,毫无准备才正常,先来几道天雷劈在身上压压惊。”
顾思君:“…………”
有被安慰到。
不用顾思君说太岁也知道他现在难受极了,能走的这几步完全是虚步,胃里还时不时有股反胃感。他走走停停,到最后终于支撑不住,一头扎进了灌木丛里。
哪怕太岁想要操控他的身子也不行,“你坚持住啊——”
顾思君晃晃沉重的脑袋,想要把那些不好的情绪赶走。他虚弱地问道:“大人,你是不是要离开了?”
他的预感是对的。太岁不止要走,乃至接下来的天劫也该由太岁监守,十二师只剩他还在了。
虽然此劫的强度不比十二师还在的时候,但是,太岁这一走,顾思君可就真的没有神力了。
太岁问起:“法宝呢?总能替你挡掉一部分的。”
顾思君扯着嘴角说:“我没带……”
“你——”
“……走前我把福袋丢在了门口,除了大人的紫金铃。如果我撑不过这场劫,往后就都给你保管吧。”
太岁深吸一口气,道:“当真情况特殊,我没想过你会在这时候渡劫,算我疏忽了。”
顾思君想说,连他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大人你去吧,我都准备好了。”
准备好个鬼。
顾思君从怀里摸索出一枚小小的铃铛,递到自己眼前,“法宝在这……神力还给你。”
见太岁迟迟不做声,顾思君便催促道:“大人别误了时辰。”
太岁回过神,与他确认道:“就在这了是吧?我先跟你说好,待会虽然下场的不是诸位真身,但威力也是不小的。”
“我知道。你说这么多干什么?你会留情么?”
“这不好说。”
顾思君趴在地上,像是一条死鱼,“管他的,都要过这一关,既然你们能渡过去,那我也可以。”
“好。”太岁叹了口气,又说了那句“你请从容”。
太岁重获法宝恢复了神力,解除双身灵要比顾思君想象中的简单,他似乎看见太岁的真身在自己眼前突现,同色簪缨轻飘飘落在铃纹紫金袍上。太岁居高临下,狭长的丹凤眼里充斥着一股肃杀之气,配合双声的威慑令人望而却步。顾思君大概也是在这时候才意识到,太岁是一位十足的凶神。
只是平常抖机灵多了,如今一见本相还觉得有些违和。
顾思君倒怀念起这几天的日子了。
太岁也不做留恋,只身回到太微垣,可毕竟身处南楚,他走上南天门就不能再前进了。
但渡劫事大,他难得没抱怨什么。
迎面走来两位瓷娃娃模样的护法,笑脸娃娃叫小年,哭脸娃娃叫小岁,二位等候主神多时,是以一旦主神归位就要即刻出现的。小年兜着手道:“流年不顺。”小岁捂着脸道:“必要化解犯太岁。”
许久没听见求神语,太岁挑挑眼角,意外的感到亲切。
甚至,许久没站上太微垣,他也有点不习惯了。
尽管并非在东荒。
小年笑着问:“今日哪位贵人渡劫?”
小岁哭着回:“东方天龄济恩真君。”
诡异的对话模式,太岁却乐得其中,甩着手里的紫金铃道:“再等等,先让贵人吐完黑水,此劫共八道,一道都不能少。”
天劫向来讲究循序渐进,第一道劫就是太岁,先是身体上感觉强烈的不适、脚步虚软无力,方才顾思君走在路上便是如此,再是往外狂吐血水,恶欲越重血就越黑,等吐完了,才有资格接下一道。
他召响紫金铃请神降灵,于是十一师的神识相继显现,除了离卦作为太岁的位置还空着外,其余神官无一人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