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来得毫无征兆,淅淅沥沥地打在窗沿上、庭园中,于是空气里一股土腥味,但并不闷热。顾思君说完那句“就算是神也得回家”后,再没了下文。
泥地湿软,清幽而闲适,这种天气最适合睡觉了,可总觉得还差了点什么。
顾思君抬手打了道响指,耳畔就响起惊雷,乍一听,好像没什么不对。
他心满意足,有雷的下雨天才最舒服嘛。
阿絮听了半天,突然问:“怎么光响雷不闪电?”
不仅如此,顾思君有段时间里只管召雨不管召风,热得人直骂天神有病,什么破天气。他都听得见,但他并非正主,听进去了也不改。
顾思君全身上下一根反骨,那必须反到底。
至于为什么不召电,他说,他不会。
十三娘没教过他怎么弹琵琶,就这样和应钟把法宝丢给了他,自此下落不明。
日子一长后,居然觉得光响雷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合着本该就是这样的规矩,好像没有十三娘也行。
顾思君在想半年前送灵均渡劫的事,这个阿絮知道,他回家后全说给少爷听了,但是偶遇北方神的事,阿絮是不知道的。
神官的时间概念不能和凡人相提并论,可能要等到阿絮死了,伏方封神榜还没正式开启。
不知道为什么,顾思君有点伤感。
“你们民间的泥菩萨,是什么来头?”
他突然发问。
阿絮一愣,至少在南楚,老爷们都是金身彩雕,很少有泥身的,据说这样才能香火不断、许愿灵验。除非真是名不见传的小官,或是信徒以此作为藉慰随便堆一堆留在了路边。
“泥塑的神像?”
顾思君挑挑眼角,“那也得有个神供奉才是。”
阿絮真是讨厌他懒洋洋的模样,胡乱扯出压在屁股底下的被子,“要是没有,该当如何?”
很简单,邪念一起,即为野神。
顾思君故作神秘地哼哼了几声,一看就没打什么好主意,这是准备要坏事了。
阿絮抽回视线,明明心中早有预感,但还是冷不丁地被他亲了一口,面上有点挂不住,气得少年差点破口大骂。
“你有病?”
“管得着吗你?”他说得那是一个干脆利落。
“有口水啊。”阿絮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恨不得把脸搓下一块皮来。
“装,你就装。”顾思君直起身子,阿絮的眼睛就跟着他移动,直到他盘腿坐好,毛茸茸的尾巴一晃一晃,晃得阿絮心烦。
“上回我跟着司禄去了趟伏方,你知道我遇到谁了不?”
阿絮摸了把俊脸,语气蛮不耐烦的:“关我屁事。”
“得,那你听着就好。”反正顾思君也没想过他会好好回答自己,莞尔道:“是文曲和贪狼,他俩的事怎么说呢,虽不理解,但大为震撼。”
顾思君没和司禄断过联系,她毕竟还在昭星国守着灵均,所以明与师被张爷带回伏方的后续,他或多或少知道一点,而且这件事,据说在天庭闹得特别凶。
处罚肯定有,但不止是明与师替人背锅的,还有闭门思过逃跑的行为,最终被扶光知道了。
明与师用亲身经历证明,惹怒帝君没有好下场。
尽管他十分无辜,饶是张言采再三强调是被自己强行掳走的,也无济于事。
阿絮听着听着,下意识接道:“怎么罚的?”
“断了两只手。”他迅速回道。
分明顾思君的脸上还是那副表情,说出来的话却让阿絮陡然一惊。
“什…么?”
“帝君把文曲从太微垣丢了下去,仅仅半年时间,回来时两只手都没了。”
“他这是被贬了?”阿絮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如何能够重新飞升,人没疯就已经不错了。
“不是。”顾思君摇头,“是渡劫。”
接着又反问窝在被子里的少年:“你不会真以为,神官渡劫只是简简单单投个胎,重新做一回凡人吧?”
渡劫渡劫,全然在这“劫”字上。
虽然打破了神官里最快复位的记录,但模样总归是不好看的,断手之痛足够明与师回味好几十年,这般惩罚才最致命。扶光下了狠心,直接灭了他的傲气,一时间,伏方人人自危,生怕哪天触了帝君的逆鳞,落得和他一样的下场。
此事就如平地惊雷,振聋发聩,接连惊动了东荒、南楚乃至少阴,明与师一朝成为众神茶余饭后的谈资,直接临门那天庭笑柄的称呼。
笑他本该风光霁月的一个人,却如丧家之犬摸爬滚打地回来,丢尽了伏方颜面;更不解他究竟是犯了什么错,能让帝君大发雷霆。于是廉贞一事终于瞒不住,漫天的折子往上递,全是要求扶光贬官明与师的。
说是一命抵一命,天经地义。
好一个天经地义。
阿絮问:“都不查一下的吗?”
顾思君道:“没用了,仅凭贪狼一词不能全信,谁知道他是不是因为关系好才维护天权的,再说了,天权自己都认,那有什么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