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禹梦处理完一个因为车祸小腿骨折的外卖员回到急诊室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了。
她拿起水杯,一副渴了很久的样子把杯子里剩下的水一饮而尽,坐在椅子上长出了一口气。
看着以往忙忙碌碌的急诊室里,如今已经一个病人都不剩了,只剩下几个值班的医护人员坚守岗位,和夜深人静时悄然袭来的困意做着斗争,姚禹梦本想在心里感慨一番,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急忙摇了摇头,把刚才那个脑子一热涌上来的想法抛诸脑后。
医院里的急诊科有着一些不成文的规矩,其中一项就是不能说今天真闲,今天没有病人了之类的话。
姚禹梦刚才就是差一点破戒。
原本她也不相信世界上会有这么邪门的事情,对这种玄之又玄的“规矩”嗤之以鼻。
不让说就算了,连在心里偷偷想一下也不行吗,哪里就会有那么灵验?
很快现实就给她上了一课。
有生以来第二次值班的时候,她百无聊赖地坐在急诊室,一晚上都没有见到一个患者。
眼看着就要天亮交班了,她就在心里随意的感慨了一下,结果就是这么灵验,不一会儿就在离医院很近的路上发生了一起酒醉后飙车的事件,一次性送来了十几个伤者,让她硬生生地忙了整整一天。
经此一役她彻底服气,再也不敢头铁造次了。
“好险好险。”姚禹梦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以示安慰。
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直的颈椎,随手拿起水杯准备去接点水。
刚走了几步,离饮水机还有一点距离,一个清丽婉转的声音带着满满焦急传到了她的耳边。
“医生,医生,快来看看我的孩子,她发了一天烧,刚刚抽搐了……”
这原本应该是负责急诊内科的同事处理的病症,但听到这位母亲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姚禹梦还是第一时间放下了手里的水杯,急匆匆转过身去想上前看看有没有需要自己帮忙的地方。
没想到当她抬起头向着患者的方向看过去时,原本急促的脚步却一下就停滞了。
原来,那位焦急的母亲是她前段时间看诊过的病人杜丝烟,而站在她身边正在把怀里的小朋友往病床上放的那个人,是她曾经说过永远也不会再去纠缠的赵寅磊。
他好像一个慈爱的父亲关怀着他心爱的小女儿,一边不住地抚摸着孩子烧得通红的脸颊和额头,一边皱着眉仔细听着杜丝烟和急诊内科的医生述说孩子的病情。
要不是在医院,要不是貌若夫妻的两个人都有些愁眉不展,杜丝烟更是一边说话一边在掉眼泪,从姚禹梦站着的这个角度远远看上去,那宛如一家三口在一起的画面简直是她想象不到的温馨和谐。
姚禹梦第一时间打消了想要过去帮忙的想法,甚至还生怕被赵寅磊发现似的悄悄地往后退了几步。
就在这时一个刚刚接完水的年轻护士端着一个水杯恰好转过身,一下子就和正在慢慢往后退的姚禹梦撞在了一起,手里的一杯热水全部洒在了姚禹梦的左胳膊上。
“哎呀!姚医生!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
年轻护士吓了一大跳,有些不知所措地大声问道。
“没事没事,不严重,没关系,不怪你,是我自己不小心……”姚禹梦忍着痛快速脱下了身上的白大褂,第一时间把浸透了热水的布料从身上剥离开来。
好在这一杯只是普通的热水不是开水,她的胳膊看上去只是被烫红了一大片,皮肤有损伤,但是不严重。
看到年轻护士一脸歉意的站在原地,好像下一秒就要自责地掉泪了,姚禹梦拍了拍她的肩膀,忍痛用力扯了扯嘴角对她笑了笑:“没关系,我去冲一下凉水,抹点烫伤膏就好。你快去忙吧。”
说着就低下头,径直朝着洗手间走去。
想要从急诊室出去必然要经过赵寅磊的身边,姚禹梦加快脚步,没有看他一眼,却意外地被杜丝烟的一句“石头哥哥,你怎么了”刺得瞬间红了眼眶。
当水源源不断地从水管中流出,冲刷着她娇嫩的肌肤,手臂上传来的烧灼的痛一点一点的慢慢被水流带走,她愣愣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越来越觉得她在赵寅磊面前好像一个小丑。
一个不知深浅,莽莽撞撞,只知道掏心掏肺地爱着一个自己想象中的人的小丑。
原来他的冷酷,漠然,狠心,只是她的专属,而那些她以为的温柔,呵护,爱怜,其实都应该属于他人……
她会感觉到他有爱但不够多,那是因为在她缺失的八年里,或者在更久之前,他那原本就不是很充裕的爱意早就已经给了别人。
他曾经说过的,不是她不好,是他不打算谈恋爱。
她一直以为这是他想要打发自己编出来的蹩脚的借口。
这下她总算知道了个中缘由。
面对长相惊为天人,性格温婉柔顺,经历让人心疼的白月光,她这样一个冒冒失失,一点经验都没有空有一腔爱慕的小丫头,天时地利人和哪一条都站不住脚,怎么会有丝毫胜算呢?
肖海洋说得没错,他是外冷内热,极重感情的人。
这样的人一旦有人在他心里扎下了根,其他人是很难将其替代拔除的。
这不是,当他和挚爱再度重逢,什么世俗的眼光,命运的枷锁,婚姻的桎梏,爱情的牢笼……
这一切通通都不是问题。
为了和她在一起,他执意背负,甘之如饴。
想到她寻寻觅觅的等了那么多年,盼了那么多年,最终败在一开始就是错的,想到她在船上的时候信心满满斩钉截铁地逼迫他承认爱她……
姚禹梦忽就觉得镜子里的人面目可憎,简直有些不可理喻。
之前她感觉到伤心难过还能哭出来发泄,这一次,她是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不知道在洗手间呆了多久,当姚禹梦浑浑噩噩地回到诊室的时候,赵寅磊已经不在那里了。
她强撑着不让自己表现出任何异样,直到顺利完成了交接。
姚禹梦迎着朝阳走出了医院大门,她身上却死气沉沉看不出一点儿年轻女孩的朝气,好像在一夜之间,她身上的青春活力就被残酷的现实耗尽了。
她打了一辆车,直奔着自己家而去,一进门就从柜子里拿出了她上次没舍得丢的那个小盒子。
犹豫再三,她鼓起勇气最后一次打开了它,想和赵寅磊、和她愚蠢的过往彻底作别,却惊讶地发现那只他亲手编的不像蚂蚱的蚂蚱已经在干裂后碎成了一堆草芥。
她那早就麻木的心终于又有了一点知觉,感受到的却是被碾成齑粉的痛彻心扉。
合上盖子,她终于不顾一切地嚎啕大哭,早已干涸的眼眶流出的不是泪,而是她的心头热血。
姚禹梦站在垃圾桶前,把保存她和赵寅磊之间仅存回忆的盒子不带一丝犹豫地扔了出去。
看着盒子悄无声息地落在一堆不可回收的垃圾上,姚禹梦释然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