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寅磊匆匆赶到派出所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一路走来负责杜丝烟案件的警官已经把情况简要地和他说明了一下。
说实话,之前在医院停车场对她说出那句“回去小心点”的时候,他是想过这种情况出现的可能性的。
只是在那种情形下,他没有十足的把握,也完全没办法对事情进行干预和处理,只能提醒她多关注一下这方面的问题。
没想到她的丈夫简直就是个毫无人性的人渣,不仅家暴,还长期多次持续的家暴,这一次更是在酒精的作用下不管不顾,无法无天,竟然连亲生女儿也不放过。
他神情冷峻,眉头紧锁地快步走进了民警临时安排给她的休息室。
杜丝烟已经折腾了一个晚上外加一个白天,本就伤痕累累精神紧绷的她在难得的安定环境中抱着囡囡,靠在墙边安静地睡了过去。
听到门口的响动感觉有人进来的她在第一时间清醒过来,条件反射般地把难得才沉入睡梦中的孩子护在身后,像这世间所有的母亲那样,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准备和危险的来源殊死一战。
待看到来人竟然是她在险境中默默在心底呼唤过无数次的赵寅磊时,她愣了一下,在表情还停留在狠厉一搏的时候,晶莹的泪水就已经大颗大颗地从青紫的眼眶中滑落,没入了苦涩的嘴角,滚进了带着血痕的衣领。
只敢和他对视一眼,甚至都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眼中的情绪,杜丝烟就慌不择路地低下头去。
“对不起。”
其实她有很多话想和他说。
她想和他说明她的危险近况,她想和他解释她的走投无路,她想和他诉说她是怎么样才在命运的夹缝中挣得一丝生机,她想和他细数离开他之后她经受了多少生活的磋磨,甚至她疯狂的歇斯底里的想要把当年的一切都完完整整的和他说个清楚……
千言万语阻滞在她的心口,将她本就已经几近枯竭的勇气彻底消磨殆尽。
最终,除了那句对不起,她什么话也没能说得出来。
赵寅磊什么也没说,抱着孩子带她回到了自己家。
说这里是家,不如说这里是一个居住地更为妥帖。
简单的房屋结构,简约的家具装修,符合部队内务整理条例的摆放和陈设,让这间房屋看起来更像是一间属于部队的招待所。
和之前在医院停车场一直哭泣的情况不同,也许是在赵寅磊身上体会到了长到这么大从没感受过的属于成年男性的踏实和安慰,囡囡平顺地呼吸着,睡得很熟。
赵寅磊把她轻轻地放在床上,又小心翼翼地给她盖好被子。
“这段时间你们就暂时住在这里。”
他直起身子,对着一旁的杜丝烟轻声说道:“你的手机呢?给你我的电话,如果有什么事情就第一时间联系我。”
“手机……”杜丝烟低下头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给赵寅磊看,有些迟疑地回答道:“手机,在我还没打完报警电话的时候就被他摔坏了……”
把这些她最不愿意示人的丑陋伤痕就这样赤裸裸的展示给赵寅磊看,杜丝烟的窘迫几近逼出她的热泪。她低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一块地板的花纹,不停地吞咽着口水,试图把这些从心底源源不断流出来的绝望再逼回心里。
赵寅磊了然地点头,快步走到书桌旁边拉开一个抽屉,拿出一个老旧但保存尚且算好的手机,连带着充电器递给杜丝烟。
“先用这个吧,派出所那边有什么情况也好及时联系你。”
“谢谢。”杜丝烟嗫嚅着说。
她伸出层层叠叠裹着纱布和绷带的手,怯怯的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小心谨慎的不让自己的手碰到他的,之后又慎之又慎地把手机放好。
“我先走了,你们休息吧。”
赵寅磊又看了一眼睡梦中的囡囡,转身静静地离开了房间。
走到房间大门时,杜丝烟好像突然惊醒似的从他身后追了上来。
“石头哥哥!”
这个对赵寅磊来说几近陌生的称呼,随着杜丝烟暗哑凄凉的呼唤灌进了他的耳朵。
匆忙的脚步声停在身后,赵寅磊没有回头,也没有放下已经搭在门把手上的手,轻声开口:“还有事吗?”
“我们住在这里,那你呢?”担忧和愧疚折磨的她手足无措,终于迫出了她最后的一点勇气。
“不用担心,我去宿舍。”赵寅磊一边说,一边就打算转动门把手开门离去。
“石头哥哥!”杜丝烟又叫了一声。
这一声泣血的呼唤好像是不同时空中的每一个曾经在暴虐的袭击下苦苦挣扎的她,用尽全身的力气以生命为代价发出来的,连赵寅磊都被她的呐喊惊到,快速转过身来,定定地看着她。
“对不起,当年是我骗了你……”
对这些尘封已久的当年事,赵寅磊不想再提,尤其在这个时候。
“不用说这些了,你先好好休息。”他打断了杜丝烟的话,又准备走,没想到杜丝烟疾走两步站到他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不,这些事情已经折磨了我这么多年,如果这次不和你说清楚,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如果是那样,我就算是死了也不会安心的。”
杜丝烟神情激动地说着却又不敢大声怕吵醒孩子,眼泪随着她的动作向着四面八方甩飞出去,好像整个人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赵寅磊怕刺激到她本就脆弱的神经,只得停下来后退一步,“好,你说我听着。”
“当年我是为了和你分手才故意那样和你说的。”想起往事,杜丝烟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这么多年过去,和他分手的那一幕一直是她心底最深沉的伤疤,任时光流逝翻云覆雨都没能让她的伤口愈合,反而随着她的思念和痛悔越扯越大,鲜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