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寅磊当然是知道的。
那天同事们勘查完现场一回来,他就知道了。
当天恐怖分子从那栋房子里扔出来了四枚手榴弹,其中一枚正好落在他的脚边。
只是当时在混乱中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扇门和肖海洋那里,根本没有注意到脚下滚来了东西。
事实上就算他当时注意到这一点,从手榴弹一般的爆炸时间看,他也丝毫没有反应和躲闪的余地。
可能是他命不该绝吧,这颗手榴弹最终没有爆炸,他也在不知不觉中幸运地捡回来一条命。
事后查明,这颗手榴弹没有爆炸很可能是因为年头太远,过了保质期,再加上保存不当受潮所致。
因为这件事多少有一些离奇,现场勘察结果一出来就在队里传扬开了。
过了这么几天,不知怎么终于传到了姚禹梦这里。
赵寅磊挣扎不开也没办法挣扎,只得像那天一样抱住她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后脑勺:“我知道,没事了,都过去了。别怕,有我在,我这不是好端端地站在这儿吗?”
不说这一句还好,说完这一句,姚禹梦听了,立马声泪俱下地嚎啕大哭起来,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把她心里的害怕、担忧、侥幸、感激,一股脑的全部释放出来。
赵寅磊听她的声调都比刚才高了一些,虽然不甚理解,但也知道她肯定是积攒了太多的情绪现在需要宣泄,只能默默地抱着她,由着她的眼泪一点点的沾湿了他的胸膛。
不知过了多久,姚禹梦眼泪流干了,哭声渐小了,理智回归了,但她也依然舍不得从赵寅磊的怀抱中离开,还一直趴在他的胸前,连头都没有抬。
知道他的职业比较特殊,知道他出任务肯定是危险重重。
可是知道和了解是一回事儿,习惯和忍耐是另一回事儿。
就好像她第一次上手术台,无论在旁边观摩了多少次,无论之前做过多少心理建设和准备工作,等真正站在无影灯底下的那一刻,任她再怎么品学兼优,心理素质过硬,也会在最初的时候紧张到脑袋发晕,手指颤抖。
“赵寅磊,你知道吗?”她吸了吸鼻子,靠在他胸前声音闷闷地说:“刚才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真的很害怕。”
赵寅磊心里一拧,眉头也皱了起来,他一只手抚摸着她的后脑勺,另一只手好像妈妈哄孩子那样轻轻地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没关系,都过去了。”
听到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姚禹梦忍不住抬起头,目光直直地投到他黑曜石一般的眼里去,大声反驳道:“不,有关系。”
她双手紧紧拉住他胸前的那一层薄薄的衣料,义愤填膺地说:“你不要总是自己不把自己的命当一回事好吗?不要总是无欲无求没有所谓,好像人生在世单单就是为了工作,为了任务,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你是人不是机器,人都是有感情的,为什么你担心肖海洋,担心我,从来没有担心过你自己?还是你觉得我们都不关心你,不在乎你,有你没有你都无所谓?”
“禹梦……我没有……”赵寅磊刚想说什么被姚禹梦一上来就打断了。
“我不管你有没有,我就是想告诉你,无论如何,你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知道手榴弹在你脚下没有爆炸,我的第一反应不是开心,不是庆幸,而是害怕。”
姚禹梦想到那个她无法承受的后果,原本已经止住的泪水又开始毫无预兆大颗大颗地往下掉:“我害怕这一次的侥幸已经花光了你所有的运气,我害怕下一次有这种情况你还会像现在这样不管不顾毫不在意,我害怕再这样下去你总有一天会……”
她猛地停下来,那个词太沉重,太刺耳,太扎心,这样直视着他那双眼神淡漠却又好像看透了一切的双眼,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去。
她低下头,胡乱地抹了一把已经爬了满脸的眼泪,最终只说了一句:“伤在你身痛在我心,假如真的有那一天,我宁愿死的那个人是我,总好过你。”
终于说出那个字,她却依旧不能接受把他和那个字联系在一起,一向只信科学从无忌讳的她居然平生第一次开始注意这种小的细节,哪怕只是说一句话都不可以。
说完,她自觉失态,一时间不知道赵寅磊会如何反应。
只是她已经把话说得如此直白,甚至崩溃大哭,歇斯底里。
她现在不想知道、不敢知道他的反应,一时半会儿也再承受不起在这种情况下他还会把她推开的后果。
姚禹梦略一用力,低着头从他的怀抱里面挣脱开来,转身走出了病房,连再看他一眼都不敢。
自然她也没有看见赵寅磊的眼眶中蓄满的眼泪。
他就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出病房,好像渐渐走出了他的世界。
她说得对,他是人,不是机器。
所以再怎么努力的睁大眼睛也无济于事,一滴泪还是越过了他的眼睛,砰的一声砸在了他胸前的衣服上,和姚禹梦的眼泪汇成一体,永不分离。
他抬手擦掉脸上的泪痕,明明马上就可以出院整个人却显得比刚受伤那天还苍白没有血色,给人感觉虚弱得好像一阵风就能刮倒似的。
他在那里矗立良久,面无表情地紧紧盯着姚禹梦出门的方向,眼里却满满都是破碎的心痛。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唇角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紧接着,这丝笑意一点一点扩大到满脸,最终停在了喉咙。
赵寅磊笑出声来。
这一次他是真的庆幸。
庆幸自己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她一切,庆幸自己还没有问出那个绝无回头可能的问题,庆幸自己在茫茫人海中遇到了她,庆幸自己最终没有行差踏错害了她。
是,致远的牺牲是他的心结,可是既然选择了这份职业,奋斗和牺牲都是常态。
虽然他的遗书是一片空白,但那是因为他无话可说无人可诉,不是因为他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他只希望所有关心他记得他的人,能顺顺利利把他忘了就好。
在这件事上,真正不能让他接受的不是致远的牺牲,而是……
而是他未婚妻的殉情。
他那位和他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起长大据说甚至定过娃娃亲的未婚妻,赵寅磊听致远讲过无数次他们的恋爱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