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驶过一截崎岖的路段,尽管赵寅磊已经提前减速,车子还是不受控制地摇晃起来。
这一晃才把姚禹梦从心头小鹿乱撞的状态里拖了出来。
意识到赵寅磊还在耐心地等着自己的回答,她有些心烦意乱地挠了挠胳膊上的蚊子包,结结巴巴地开口。
“那天在车上,你告诉我要牢记安全培训的内容,当时我还没从惊吓中恢复,所以……”说到一半,姚禹梦自己都开始觉得有些强词夺理,让那时的她感觉委屈到难以复加的真正原因,是现在的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
她多么希望赵寅磊能从她的话里体会出一点言外之意,及时接过话头把这个话题扯开就算了,反正他看起来已经相信她当时哭不是因为他把她捏疼的缘故。
可惜,在这方面他和她完全没有一点点默契,赵寅磊开着车,还是一副侧耳倾听的模样。
她闭了闭眼睛,抿了抿有些干涸的嘴唇,大有一种豁出去的决绝:“所以,我想到当时的场景,那种看到你就好像看到亲人似的感觉一下子就涌了上来,对,就是这样,所以我就感动得哭了。”
总算编了一个看起来没什么破绽也比较容易理解的理由,姚禹梦打心眼里佩服自己随机应变的能力。
赵寅磊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姚禹梦接着说:“对了,我之前还给你发微信了,培训的时候你和我们说过的注意事项我一定牢牢记在心里,下次不会再犯这么低级的错误了。”
“我们有任务的时候不能带手机,而且玛喀提信号不太好,微信有时候收不到。”赵寅磊难得解释了一番。
听了这话,姚禹梦实在按捺不住,捂着嘴低下头偷笑了起来。
如果她的恋爱之路有一个历程图的话,那今天一定是里程碑式的一天。
认识赵寅磊这么长时间,她总觉得他冷冰冰的不苟言笑,脸上也基本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做什么事情都有一种淡漠的疏离,浑身上下都透着狠厉的冷意。
今天不一样。
她看见了笨手笨脚编蚂蚱的他,绞尽脑汁玩游戏的他,措手不及说抱歉的他,还有耐心细致给解释的他。
再锋利的刀都会有柔软的鞘,冷硬的外壳底下包裹的也是火热的心。
总而言之,赵寅磊他,越来越像活生生的人了!
如果赵寅磊能听到这句最新的夸奖,不知道他脸上的表情会不会变得前所未有的丰富多彩。
“怎么了?”赵寅磊平静的声音再次传来,打断了姚禹梦的臆想。
“啊,没什么,我就是,就是挺开心的。之前我一直以为你工作那么忙,可能没时间也不太想搭理我。”面对赵寅磊,姚禹梦难得有一次能把心里真正的想法宣之于口。
“对了,教官,你们维和警察在玛喀提一般都执行什么类型的任务啊?”不想放过这个大好机会,姚禹梦想尽可能地多了解他一点点。
“重建秩序,打击犯罪,维护治安,反恐防暴。”
这真是教科书式的官方回答了。
刚刚有了一丝人气血肉的教官说话间就又烟消云散,姚禹梦还不死心,继续问道:“我听肖海洋说你之前是特种部队的狙击手,特种部队是不是很神秘,里面都是各路高手,四方神仙啊?”
姚禹梦话音未落,汽车驶过一个避无可避的水坑,车身幅度很大地晃荡了一下,后座上的三个人同时被晃醒了。
“怎么了?哎呦,一会儿没注意怎么我就睡着了。”靳宇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说着话还不小心打了一个哈欠。
“没什么事,不好意思刚才经过了一个水坑。”赵寅磊回答道。
“没事没事,赵警官对不住啊,一上车就睡着了,让你一个人在前面开车。”
“你们巡诊比我辛苦,不用这么说。”
“一会儿到了一定和我们一起吃个饭。”
姚禹梦听着靳宇和赵寅磊你一句我一句,知道她的问题是得不到回答了。
虽然有些小小的遗憾,但安静下来坐在他旁边看着他动作熟练地开着车,对于辛苦奔波一天的姚禹梦来说也是一种难得的放松休闲了。
赵寅磊真的对这一带的一切情况都非常熟悉,看着他一路上轻松地带着他们避开层出不穷的坑洼坎坷,他身上谦和中暗暗透出掌控一切的自信深深地吸引了姚禹梦。
她看到了他在人前的一路向前畅通无阻,也看到了他在背后的披荆斩棘,悬梁刺股。
就像她在手术台上的冷静果断从容不迫,后面藏着的都是日复一日的挑灯夜读闻鸡起舞。
全身心投入到热爱的事业中去的人,在这个过程中体会到的一切痛苦,都将会被追求理想带来的幸福所淹没。
也许,她和他,从本质上来说是一类人。
这种和喜欢的人找到共鸣的感觉是如此美妙,就好像独一无二孑孓一身的灵魂乍然间找到了残缺的另一半,一段命运曲折的弧线终于等到了命中注定属于他的那半个圆。
这是姚禹梦尚不算短的人生中从没有过的经历。
尽管目前看来这种共鸣只是她一厢情愿的单相思,也足以支撑她蹒跚着走过孤孤单单的漫漫情路。
沟沟坎坎摇摇晃晃中,汽车终于开上了柏油马路,姆那瓦萨教学医院很快就到了。
答应好了要一起吃饭的赵寅磊却失了约。
把医疗队平安送到之后他说队里还有事要处理,就急匆匆地离开了。
姚禹梦看着他的背影一点一点消失在粉色和金色交织的夕阳下,突然莫名地感到了一种不真实的苍凉,好像黄粱一梦之后,仙人已归瑶台,独留她这个凡夫俗子还在尘世间踟蹰蹉跎,般若浮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