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五十七年,三月二十六,宜出行、求婚、订婚。阳光明媚,惠风和畅,送走了吐血的监正老爷,谢芷兰浑身轻松,心里的负担也放下了,终于有心欣赏晚春的风景了。这摇光园是她长大的地方,一草一木都很熟悉,七年多没有好好欣赏了,这下有时间了,上午陪嫂子聊天,下午就又来逛院子了,院子后面靠墙的地方有一个秋千,谢芷兰哼着小调坐了上去。
下午四点多,五皇子周元毅刚从福寿宫出来,福寿宫是太上皇周渊居住的宫殿,周元毅本是大业朝业炀帝的嫡亲外孙,而炀帝和大周朝开国皇帝还是八竿子打不着姑表亲,因此周渊和周元毅这对爷孙还算亲近。由于是被禅位的太上皇,周渊和太宗周恭关系很僵,周元毅倒是经常来听周渊讲一些陈年旧事。比如今天又听周渊讲了一通当初定国公是如何救了他们一家的事,这事都听出来茧子了。无非是前朝大业炀帝误信钦天监传言,认为夺他江山的必是周渊,派兵追杀周渊,路过二龙山的时候,被当时还在当山大王的定国公谢广利一人一马挑翻战将十四人,三百多追兵皆惊退去,从而救了太上皇一家。
这事吧,其实周元毅不太信的,骑兵冲锋的战场他没有见过,但是大周将士的虎威他还是见过的,别说将军,就是普通士卒,披甲执锐之后战斗力都十分惊人,每年都演武,莫说一人挑翻十余名马上战将,就是能挑翻满副披挂的士卒都没有见过。
周元毅在皇子里面是个另类,他母亲并未受封,但是他记得他小时候一直叫周太宗爹,后来母亲去世,周太宗带他入了皇子所才让他在有人的时候叫父皇,无人时叫爹。
由于他七岁便没了娘,一直无人管教,所以性子有点随意,出了福寿宫便一个人晃荡着去了太和殿,这太和殿百官戏称金銮殿,是皇帝召开朝会的地方,穿过太和殿、中和殿就到了太宗皇帝休息的养心殿了。他今日无事,想找他爹聊聊天,没有想到路过太和殿的时候,里面还是闹哄哄的,正有关西侯韦平章状态定国公家将飞扬跋扈,打伤他家二子的事情,一时间群臣侧目。
这关西侯是太祖周渊封的侯,当时太祖周渊立国之后论功分封了八国公,十八侯。后来太宗继位,这些个国公侯爷慢慢被清洗了,早就不上朝了,因此今日早朝关西侯上朝状告定国公的时候,被太宗皇帝以军事和政事推了,没有想到这狗皮膏药一直拖到下午还要为他儿子讨个公道。
太宗皇帝本不想理他,一个没有军功,把亲妹妹献给太上皇才换得一个侯的氏族族长,没资格耽误他的时间。只是他把太上皇都抬出来了,也不好就这么推开。偏偏定国公这个憨货,一问三不知。自己的家将把一个侯爷的公子揍了,牙齿打掉十几颗,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太宗狠狠地用眼睛剜了谢广利几眼,大殿上没完没了的吵吵着, 周元毅看了一眼就出去了。
周元毅由于无人管教,太宗皇帝陛下又对他十分恩宠,因此也是个飞扬跋扈的主,平日里和河间王、庐陵王、延平郡王的儿子还有几个国公侯爷的次子呼啸过市,呼朋唤友,也算是京城的一霸。只是好在周元毅虽然比较跳脱顽劣,却从不干伤天害理的事情,也不做恃强凌弱的事情,用他的话说,咱们欺负老百姓,那是一点成就感都没有,要干就干那些王公贵族,但凡碰到那种欺男霸女的混账,免不了会被他们一顿老拳,轻者皮开肉绽,重者伤筋动骨。为此这些个国公王爷没少收拾自家孩子,只是没办法,年轻人聚团,老子根本管不住。
英国公孙靖的三子叫孙鹏举,他媳妇娘家表哥在碑林大街上开了一个勾栏院名叫凝香楼,这些个二世主平日里也没有个确定的聚会地点,他们经常有人去哪儿耍,今日周元毅离开太和殿,甩开随身的太监,骑上一匹枣红马便出了宫,为了躲避侍卫,他没有走大街,从碑林大街后面的小道穿行而过。
秋千上,谢芷兰玩的十分开心,不同于一般女孩坐在秋千上,她自幼习武,身子灵巧坐了一会儿便站起了身,她的丫鬟诗情、诗雨吓得大叫,一个劲的劝她下来,毕竟她刚昏过去三天,万一再有个闪失,就算老妇人对下人再宽容,就是三个公子也不会饶他们。谢芷兰正玩的兴起,咯咯咯的笑着,笑声如琴音古韵,从花园里飘出去,飘荡道墙外行人的耳朵里,周元毅恰巧路过,只觉得这女孩笑声极其悦耳甜美,比最好的乐师演奏的乐器都要入魂,不由的在秋千后面驻了马。
“小姐,别荡那么高,下来吧!”诗情叫道。
“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荡秋千越高越好玩,哈……不信你们来试试!”谢芷兰说道。
这糯糯的声音飘到周元毅的耳朵里,犹如天籁,就像珍珠落在玉盘里,墙内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内佳人笑。这一笑,便注定了多情会被无情恼。愣神的周元毅鬼使神差的站在了马背上,他想看一下墙内的女子是何人,为何每一句话,每一个笑声都能让他如此沉醉。他站起身还是看不到,催马往前走两步,扒上了墙头。诗情一直盯着谢芷兰,诗雨眼尖,一眼看到了墙头上多出了一个脑袋,疾呼一声“呀”。谢芷兰顺她目光看去,一个男人扒在了墙头上,那双眼睛说不出的有神,看起来一点都不猥琐。但是这不影响她依旧恼怒,只见她双腿在秋千上一点,身子便从秋千上飞出,犹如乳燕回巢,又如穿花蝴蝶,美丽又灵动,一双眼睛瞪的圆圆的,飞过去的同时,用手一抚把头上的木簪取下,随手打了出去。
周元毅看到谢芷兰的面容,粉面含怒,俏脸微霜,只觉得这样的女子简直如同他母亲一样的完美,看起来柔柔弱弱的,犹如春风抚柳,看在眼里便是入了心,一眼,便已是万年。眼见一物飞来,他定眼去看时已快到眼前,急忙一低头,那木簪便贴着他头皮插进发间,他脚下一吃力,那皮枣红马便“嗒嗒嗒”的扬蹄飞奔了起来。等到谢芷兰跳上墙头,只看到了一个背影骑在枣红马上飞奔而去。
这一闹,谢芷兰也没有了荡秋千的兴趣,只是依稀觉得那双眼睛看起来很熟悉。待她从墙头跳下来,诗情诗雨连忙上前扶住她说道“小姐你也太厉害了,就那么嗖一下上了墙,幸亏没有摔倒你,不然我们两个肯定会被如玉姐姐骂死的。”谢芷兰懒得理这两个小丫鬟,心里一直在想,觉得那双眼睛,应该就是在哪儿见过才对。
周元毅骑赶到凝香楼的时候,只有鄂国公尉迟雄信的三孙子尉迟康在那儿看胡姬跳舞,这尉迟康是个脑子缺根弦的主,每次打架的时候都是他来背锅,然后回家被尉迟雄信用腰带抽一顿,第二天再鼻青脸肿的继续背锅,用他的话说,皮糙肉厚不怕打,反正也跑不掉,从小他爹打大哥二哥的时候都会捎带着他,有时候他爷爷会揍他爹,有时候他爷爷连他一起揍。尉迟康见到周元毅,连忙把二楼最好的位置让出来,周元毅坐下看了半天,寡然无味,这些个公子哥虽然混,但是每次出门家里都有人跟着,不管去青楼也好,勾栏瓦肆也罢,可以看,甚至偶尔上手也可以,但是不允许吃。要不然谁家姑娘愿意嫁,顶层的圈子就这么大,你今天做了什么,明天大家都知道了,再说即便是他们敢,凝香园也不敢真的让那个公子在这里破了身。只是凝香园偶尔会有点出格的节目,那些跳舞的胡姬身上的纱没有三两,遮住上面盖不住下面,平日子这帮子浪荡子看的口水直流,尤其周元毅,不但看,还点评,什么女子低头不见脚,方是人间真绝色,什么女子胸中增了三两墨不如胸前增了三两重……,每次都说的大家开怀大笑,今天自从他来了,便一直心不在焉。
大概可能也许他自己也清楚,他应该是很喜欢那个女子,他把尉迟康叫过来说道“康哥儿,哥哥问你个事情,你可知道碑林大街后面那一大片是谁家的府邸?”
尉迟康看着周元毅憨憨的说道:“不知道,你要是问俺碑林大街哪家的狗肉最好吃俺就知道。”
周元毅皱皱眉说道:“滚滚滚,吃货,今天觉得忒没意思,走了!”
尉迟康挠挠脑袋说道:“平日里不就你最喜欢看这胡姬跳飞天舞嘛,怎么今天还没意思了呢!”周元毅早就已经下了楼,骑马出去了。他骑着马凭记忆绕到前门,只见四个鎏金大字“定国公府”。恰巧对面一行人骑马缓缓而来,原是定国公回府了,周元毅看到了,跳转马头,跑了……,做贼被人抓了,总是害怕的。
谢公爷到家就问门子有没有一个道长来府,门子说是道长已经回去了。谢公爷还有些遗憾,见到夫人,询问天罡道长来的始末,夫人便把天罡道人的话复述了一番。谢公爷听说厄运去除吉星高照那自然是十分开心,吩咐管家按照天罡道人所说改造摇光园,要知道别说国共,就是王爷求天罡道人看一下阴宅阳宅都得请陛下下旨,天罡道长还是不情不愿的,这下居然机缘巧合之下给自家改造了花园,意外之喜啊。
谢夫人安排晚饭,就剩下公爷一个人未吃,谢夫人陪着,菜是一荤一素一汤,公爷依旧不满意,说是浪费,一个人吃饭,那需要这么多。
吃过饭之后,谢公爷才对谢夫人说道:“夫人,你们回来时是不是经历了什么波折?”
谢夫人这才想起来长平镇上那档子事,就给公爷细细的说了,公爷听了大怒道:“竖子真是狗胆包天,平日里他如何欺男霸女我不管,今日欺负到我的头上来了,亏得关西侯还敢在御前告我家的刁状,明日我非要给他好好分说不可。”
谢夫人连忙说道:“相公做人一向正直,有件事情我得提醒你一下,那关西侯的妹妹韦静姝可是太上皇的宠妃,已经育有二子,明日你须得留些颜面。”谢公爷点头称是。
周元毅骑马回到了皇子所,手里拿着木簪坐立难安,他已经过了十五,早就该议亲了,一来他母亲早已过世,太宗皇帝名言皇后不得过问他的亲事,因此一直没有人提起,二来他一向神经大条,从来没有把心事放到男女之事上,伺候他的就只有一个老太监。所以这事他都不知道和谁说,思来想去的,就去了太极宫,这个时候,太宗皇帝一般都是在太极宫勤政殿批阅奏章。
周元毅去了勤政殿,果然太宗皇帝在,太子殿下也在,太宗只要在勤政殿,总是会让太子跟在身边学习处理政务。周元毅见太子也在,给太子行过礼后对太宗说道:“父皇,儿臣有私事禀报。”太宗把政务给太子交代清楚,就带周元毅去了福熙院,福熙院紧邻太极宫,是周元毅生母杨淑雅生前的居所,自从杨淑雅去世之后,太宗皇帝便命人封了福熙院,只是他自己会经常过来逛逛。
到了福熙院,差人点上蜡烛,将太监赶出门外,周元毅就把不住的问道:“爹啊,你知道什么是爱情么?”如果旁人听到一定能吓死,皇帝是天下人的君父,那个皇子敢叫爹一定能被御史的奏章淹死。
太宗皇帝说道:“净说些屁话,老子不知道爱情你是哪儿来的?”
周元毅说道:“你这话说的,你这后宫妃子十几个,孩子一大群,你给我搁这儿用孩子谈爱情啊,你不配。”
太宗笑骂道:“臭小子长大了,敢给老子说配不配了,说罢,看上哪家姑娘了,别给老子绕弯子,你撅撅屁股我都知道你要拉什么屎,你小时候可没少拉老子身上。”
周元毅道:“定国公的孙女,约莫十二三岁,按年龄算应该是谢君豪将军家的女儿,你说咋办?”
太宗说道:“能咋办,我给他下道旨,让他把女儿许配给你不就得了!”
周元毅道:“那有啥意思,都不知道人家女孩喜欢不喜欢我,万一不喜欢我,我和那些强抢民女的草包有啥区别?”
太宗皇帝说道:“哎吆,我儿有志气啊,以你爹的经历啊,小姑娘多半对你不会有啥兴趣,文不成武不就的,我给你说,看见喜欢的女孩就得赶紧下手,想当初你娘入宫行刺我,被我一把抓住,当天就洞房了,再后来就有了你,要是我下手慢一点,你娘早就一剑刺死我了。”
周元毅道:“你好意思说这话,你抢了我外公的江山不说,还把他抹黑的一塌糊涂,我娘可是他嫡亲的女儿,不想弄死你才怪。我也想霸气一点,不过我觉得我不一定打得过她啊,在秋千上一跃丈余,随手打出一个木簪差点打死我,我要是缩头慢一点,估计现在谢家满门抄斩了。”
太宗皇帝道:“也是,谢君豪虽然有点木讷,但是功夫绝对是一等一的,马下功夫还算凑合,马上功夫那可真是独步天下,若真是他的女儿,就你这半吊子肯定不是对手。”
周元毅道:“你说,这谢君豪教女儿学什么不好,非要学武,难道还想做个女将军么?学武多累啊,我媳妇儿在家肯定没少受苦,我得赶紧把我媳妇儿拯救出来。爹啊,亲爹,你帮我想想办法!”
太宗皇帝揶揄的看着周元毅,他是知道定国公家的情况的,谢国公家里三代就一个姑娘,两个妾室生的也都是儿子,周元毅一定是弄错了,想到这儿太宗皇帝说道:“这事吧,也好办,你得从内部突破啊,你得先打听她的喜好,然后呢对症下药,俘获她的心不就行了,到时候我再下道旨,浑然天成。”
周元毅连忙说:“好好,可是怎么从内部突破啊,我就认识谢明道,那还是我的手下败将,其他不认识啊。”
太宗用手指头敲敲周元毅的头道:“笨儿子啊,你怎么可能是谢明道的对手,那是人家让你你还当真了,你要是再这么愚蠢,我觉得谢家的女婿你是当不上了,算了,老子帮你一把,老子给谢广利写个手诏,让谢明道给你做个伴读,再让你拜谢君豪为师好好学习武艺。这样你就容易打入敌人内部了。”
周元毅喜笑颜开的说道:“谢谢爹,来来来,我给你研墨,你赶紧写,你写好了我这就给定国公府送过去。”
太宗说道:“大半夜的,别胡闹,明天一早再送过去。”周元毅拿了手诏,屁颠屁颠的回去了。太宗对着卧室悬挂的一张画卷说道:“雅雅,看道了么?咱们家的猪长大了,知道去拱人家的白菜了,这臭小子眼光是真好,谢广利的千金啊,就是那个小时候你想让她给你做儿媳的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有了这个媳妇儿,咱们的儿子这辈子也算是可以高枕无忧了……”太宗皇帝当夜就睡在福熙院,蜡烛一直燃到深夜,他一直陪着画卷在喋喋不休。
定国公府,谢芷兰躺在床上还在想那双眼睛,那双眼睛细想竟然充满深情和爱意呢,炯炯有神,怎么都和淫贼挂不上等号,想着想着就睡着了,梦里,又出现了那双眼睛,剑眉星目,深情含笑,看的谢芷兰心跳“扑通扑通”的,慢慢的那双眼眼睛幼稚褪去了,成熟了起来,周元毅,原来竟然是你这混蛋,谢芷兰一下惊的坐了起来。起床的声音惊醒了在外间睡着的诗情,诗情连忙跑进来问道:“小姐怎么了?”“做了个噩梦,嗯不对,做了个美梦。睡吧”谢芷兰说道。
谢芷兰躺下之后,辗转反侧再难入眠,听着外间的小姑娘的鼾声,心里不由得想起了前世里周元毅痴情的模样,不知不觉的眼里爬满泪水,那个傻子真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活了两辈子怎么还能不懂昨天周元毅的眼神,上辈子模样活明白,重来一朝尤其和天罡道人、清风道人聊完之后,谢芷兰深深的明白了选择决定命运,命运就像一张网,每个人都是这网上的一个结,所以每个人作出的选择都会影响身边的人,和你距离越近的人被影响的越大,当初做鬼的时候她不是没有问过自己,如果能重来,她会怎么做呢?是距离那个痴情种远远的,以免波及到他。还是坚定的去拥抱他珍惜他的爱呢。做鬼的时候她不知道答案,但是她知道如果能活到老,她一定选择周元毅。现在乾坤未定,一切都有可能,她不禁问自己,谢芷兰,你会怎样的选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