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上午,雨缠缠绵绵地下,我和樊成从医院出来,打算走过天桥去对面的公交站乘车。在天桥上,樊成突然说道:“我们还是要个孩子吧。”
我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沉默片刻后,低声问道:“是老爸又逼你的吗?”
“不是,这是我自己的想法。”
“作为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你更应该清楚程主任一直的提醒。怎么连这个常识都忘了?”
“程主任的话未必都是对的,医学上常常会发生一些奇迹,樊舟不就康复了吗?”
“这是完全不可以相提并论的事,你难道愿意用自己的孩子来做赌注吗?就算老爸糊涂,作为受过良好教育的人,你怎么也会变得糊涂起来呢?”我情绪激动地说道。
樊成停顿了一下,然后说道:“你不想要孩子就说明你不够爱我。我们镇上有个男人,他一开始生了4个女孩,后来发现自己患有肝癌。但他希望能有一个男丁,于是打听到一种据说可以生男孩的药。他老婆怀孕超过5个月时进行了检查,结果显示是一个男胎,他终于放下了心,一个月后他就去世了,他觉得可以瞑目了。”
我走上前,伸手摸了摸樊成的额头,说道:“你没有发烧啊,怎么说出这种糊涂的话。爱与是否要孩子没有直接关系。再说了,你有没有考虑过,如果你去世了,留下孩子会是多么凄惨?而且这样的凄惨是你刻意制造的,你不会感到愧疚吗?”
樊成也变得情绪化起来,说如果他去世了,他的家人会照顾我。他还提到镇上那个患肝癌去世的男人,他的兄弟也在帮忙照顾他的妻儿。
此时,天桥上有两三个人经过,我压低声音说我不是乡下那个女人,我不是任何人的附属品。如果他去世了我会守着,但不会回到乡下去守。我既气愤又悲伤,樊成明明是一个师范老师,却不愿意思考和明辨,不肯听从医生的科学建议,却去听从没有文化的公公的想法。
樊成激动地说:“那你有什么想法?现在说得好,我一旦去世就有人来追求你,纠缠你,你确定你不会改变心意?”
“我只希望你能尽快康复,即使你去世我也不会再嫁给别人。当初你告诉我,说你得了肝硬化已经是肝腹水,我不也辞去了工作,和我妈决裂,全心全意地来到你身边。”
樊成支支吾吾地说道:“所以我想要个孩子来陪伴你,否则你老了会很孤独。”
我惊呆了,雨伞从我的手中滑落下来。
樊成捡起雨伞为我遮雨,但我挡开了他的举动,然后默默地走进了雨中,任凭樊成在背后呼喊。
我坐在公园的湖边,细雨纷飞,但我没有躲避,希望雨水可以冲刷掉我内心的烦扰。
手机响了起来,我果断地将它关掉,我想将生活中的烦恼暂时封存在手机屏幕里。原本难得相聚的小夫妻却因为观念不同,在这场雨中各自感伤。
下午,樊成自己乘公交去客运站,我没有去送他。
第二天早上,我来到了小区旁边的“老麦早餐店”,点了一份腌粉。这几天我都没有吃早餐,中午可以在公司食堂解决,晚上回家也没做米饭,只简单清炒了一个土豆当晚饭。虽然夜里可能会感到饥饿,但是为了省钱给樊成增加营养,我一周的伙食开销还不及樊成周末一顿的费用。
刚吃了两口,就感到有些恶心,但我忍住了,又吃了一口。这次感觉更糟,我捂着嘴跑到对面的花池旁吐了出来,吐出了血。我并没有惊慌,毕竟日子太艰难,我已经没有保护自己的意识。擦了擦嘴,我很平静地坐上公交车去上班。
一进办公室,我在椅子上靠了片刻。感到有些虚弱,胃部不舒服。但我很快又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午餐时,食堂供应了我喜欢的回锅肉,但我不敢吃。从早上开始,我的胃一直在疼痛。
下班回家后,我熬了一碗米粥。直到晚上10点,胃终于舒服了一些。
天还未亮,我被楼下的小狗吵醒了。虽然离上班时间还早,但我决定干脆起床,半小时后就出门了。
路上的行人还很少,但“老麦早餐店”里已经有三四个赶早班的人在用早餐。我担心会再次出现昨天的情况,所以只点了一碗汤粉,并且凉了一会儿才慢慢吃。然而,才吃了几口,我就感到胃部明显蠕动,赶紧跑到对面的墙角。哇的一声,我又吐了血。我轻声地说:“又吐血了。”依然很平静,然后坐上公交去上班。
今天没有什么紧急处理的事情,所以我循环播放了理查德的《水边的阿狄丽娜》。8点10分,觉得还早,就给姐姐大莉打了个电话。她问我为什么这么早就起床上班,为什么不多休息。
我说是被楼下的小狗吵醒了,所以干脆就起来。她又问起樊成最近的身体情况。我就简单说他家里一直催我要孩子的事情。
“医生不是说现在的情况还不允许吗?这不是开玩笑的。”大莉姐说。
“樊成说我不爱他。”
“他是冷血吗?你为他所做的一切他难道没有感受到吗?他是想要孩子来绑架你。”大莉姐又问:“那你觉得他爱你吗?”
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支支吾吾地说:“樊成应该是爱我的。”
“你看你,连自己都开始怀疑了。你要好好思考,为自己多考虑一下。”大莉姐再次叮嘱。
我告诉她,我没有多想,已经连续两天吐血我也没在意呢。
“什么?你连续两天吐血?”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赶紧说只是吐了一点点,没关系的。
“吐了血还没关系?你为什么不赶紧去看医生,还这么淡定地上班。”她很着急,又说:“难道你是怕花钱?”
我赶忙说我这就请假去看医生,然后就挂了电话。
我马上给英网公司的小许打电话,沟通公司系统的运行时间。然后对产品功能进行分类整理。这时手机响了,我只顾着工作,没有看来电显示。
“你好,是哪位?”
“哪位,你连我的电话都不认识了吗?”
我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妈,哦是妈。”
“你还知道有我这个妈吗?你姐说你吐了两次血,但你还没去医院看病。”话还没说几句,我妈就哭了起来。
已经过去了将近两年,这是我听到我妈最温柔的一次,我也哭了起来:“妈,不用担心,我下午就去看医生。”
可我妈说她一收拾好就来,明天带我去医院检查。她让我不必担心检查费用。她说完就挂了电话,我仍然在哭,感到非常愧疚。
下午还没下班,我妈就打来电话说她已经到汽车东站了。她打算去小区附近的菜市场买些排骨,晚上给我熬汤。
我的眼泪止不住,宛如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流淌。
晚上,我妈给阿真姐打了电话,让她帮忙向医生打个招呼,为我安排检查。真姐是我二姐以前的同事,后来调到海口的医院当了会计。
早上,我妈带我去医院做了一系列检查,下午还做了胃镜。还好,结果显示我只是患有急性红斑性胃炎,是由于长期空腹饥饿和饮食不规律引起的胃粘膜损伤。我妈按照医生的处方拿了药和一些养胃保健品。
回来时已经很晚,我妈只能留宿一晚。
晚上,我们在周围逛了逛,经过沿河二路的夜市,她走了进去,我只好跟着一起进去。
夜市里琳琅满目的衣服、裙子和小商品让人眼花缭乱。我假装无所谓地叫我妈回去,但她不理会,继续逛,最后在一排女装前停了下来。
“老板,这件粉色连衣裙多少钱?”
“180元,最低150元。”
“能便宜一点吗?右边的西式女套装也要,有没有我女儿的尺码。”
服装老板急忙说有,看了看我后,对我妈妈很殷勤地说这两套衣服我穿肯定好看,如果一起买的话可以给我们便宜一点。
我妈没有多还价就买了下来,然后又在另一个摊位上买了一件白衬衫、一条深咖色长裤和一双黑色高跟皮鞋。我明白,妈妈其实是希望我能有新衣服换洗。我很过意不去,回到家后就把钱给她,但被坚决拒绝了。
月色朦胧,海风轻轻拍打着窗外的枇杷树叶,远处传来两位年轻人沙哑的歌声,“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