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诺诺走在后方,几乎快要跟不上前方盛怒的人的步伐。
李老板面若黑底,浑身冷气直冒,丝毫看不出来刚刚见到灵族五人时那软和没脾气的样子。
衣角掀动,划过去往主院书房路上的艳丽花朵,掀起一阵冷风。一丝若有若无的黑色雾气转瞬间消失在了草丛中。
他不顾门口侍从的阻拦,一脚踹开了虚虚掩着的门:
“高远!我看你是彻底分不清事情轻重了!”
小厮和侍从对了个眼色,当即退后离远了几分,眼观鼻鼻观心当做什么都没听见。
书房内一股幽幽的香气传来,浴桶的水雾蒸腾而上,地板上散落着不少水滴和衣物,一看就是在桶内胡闹玩耍所致。
被叫到名字的人懒散地躺在榻上,衣衫不整,怀里还依偎着两个穿戴华丽轻薄的人,仔细一看竟然是一男一女,可见此人荤素不忌。
李老板顿时血液都凉了下来。
他手指颤抖了几分,一时之间想起来的竟然不是那被怠慢的五个人,而是这高远,何时变成了这副模样。
那个就算是被无数人议论也能傻开心的少庄主,气急了只会躲起来郁闷的人,连被侍女无意碰一下都觉得害羞的少年——
此刻沉溺欢爱,一副赖皮模样,不顾高家产业,不顾宗祖不顾后代,还一脸挑衅地看过来。
气急之下,竟然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高远嘴里叼着一颗果子,掀起眼皮看着盛怒下又遭此冲击的商人,无所谓地道:“不是说有贵客么,我焚香沐浴,恭诚以待呀。”
李商人环顾这奢靡的卧室,再看着高远,挤了半天才能说出来一句话:
“……你果真忘了你母亲的遗言了吗?”
——守好高家!守好武盟!不要忘记祖宗的规训……
高远冷笑一声,起身把多余两个人赶走,拢起来衣服走到书桌前:“当然没忘,我那个好母亲,临死前都记得要把我困在这方寸之地,
让我守着这贫瘠的地方,让我就这么窝囊地死在这里!”
“明明这天下这么大,凭什么武盟就要蜗居在这偏僻一角,和无人山那满山的蠢物作伴!”
桌案后方的墙上挂着一幅古老的大陆地图。
那地图是兽皮材质,边缘遍布火烧痕迹,还有些陈年的暗色痕迹,应是不知什么时候的血液迸溅上去,千年之后,仍然挂在那里无声地提醒着世人那场战争的惨烈。
高远说这话时面无表情,只是仔细地描绘着地图上的每一条线路。
那无尽海被标注了出来,对岸的妖族大陆上,原本写着的“荒芜”两个字已经被刀剑刮去,潦草地画着一个兽头。
“母亲母亲,你只知道口口声声愚蠢地相信这那女人的谎话!”
高远漠然地看着眼前的好友:“灵族这千年对我们的控制还不够吗,你想去把他们捧的高高的,就别拉上我。”
李商人抖着手,指着他破口大骂:“你真是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
“没有这高家的几百年基业,哪有你这么猖狂的一天!你早就被农田压弯腰了!而不是在这里等着收钱等着享乐!”
高远眉目沉下来:“这再多的基业也是我该得的!我就知道你不怀好意接近高家,就是图这里的无尽财富!”
李商人一愣,脑袋瞬间一阵空白。
小小的童声还回荡在耳边:“李家哥哥!我以后也要成为你这样厉害的大商人!”
满怀恶意揣测和高高在上的男人语气又道:“我知道你就是贪图高家财富!”
两个声音交织在一起,成了一团庞大的乱麻,生长出无数尖锐的刺,把李商人浑身的热量都抽走了,又把灵魂扎的浑身是窟窿,只剩下一个干瘪僵硬的躯壳。
没有关上的门呜呜吹进来冷风,钻到了他的骨子里。
但对面那个只披着一个袍子的人,却仿佛拥有了以冷漠恶毒铸造的盔甲,只有那个肮脏狠毒的眼神看过来的时候,才让他感觉到了一种被食肉毒物盯上的恐惧。
“……老庄主,”李商人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几乎是无意识地问了一句。
“她是怎么……死的……”
一种幽冷的直觉席卷他的大脑,让他鬼使神差地问出来这个不相干的问题。
高远哈哈大笑:“看吧!你从来就未曾信任过我!”
“不过你倒是有几分聪明,那老女人,确实是我设的计谋。只能怪她愚蠢踩进去了而已。”
高远漫不经心地摸着地图上武盟二字,眼神却投向了上方的中州和灵族,那毫不掩饰的狂热,让尽收眼底的李商人感到一阵胆寒和疲惫。
李商人沉默了。
几息后,他疲惫地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衣袍,方才来的匆忙,沾了些灰,却拍不干净了。
“我不和你胡搅蛮缠了,这件事你要如何从此与我无关。”
李商人此时面色完全平静下来,他深深地看着高远:“老庄主当年是对的,高家要毁在你手里。”
他不管背后的人是什么表情,转身时脚步踉跄了一下,却又稳稳迈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