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大学士府,书房外,传来几道叩门声。
门外仆人轻声报道:“老爷,有人想要见您。”
屈俭执笔的手微顿,抬头问:“何人?”
仆人跨进屋内:“是两个女子。”他将一篮子青绿色的菜双手呈上:“其中一个说,让我一定要把这香蒲交给您,说您喜欢香蒲蘸醋配酒。”
屈俭神色愣了愣,很快明白了是何人。
他忙起身:“二人现下在何处?”
那仆人回:“在前院待客厅。”
屈俭想了想,低声嘱咐:“引进书房,注意避开其他人视线。”
不稍片刻功夫,门外很快传来几道脚步声。
屈俭迎上去,但见来人方一踏入便双膝一屈,就要跪下。
“夫子。”文相逢忍住哽咽,正要朝他跪拜,却被屈俭及时伸手阻止了。
“文丫头。”屈俭见她一身贫苦农女的装扮,脸如菜色,双颊微陷,似乎瘦了许多,不自觉起了怜惜:“老夫听闻了沈员外之事……如今见你无恙,心底也算好受些。”
“夫子。”文相逢凛了神,不顾他阻拦,硬是噗通跪在他身前。
身后的叶子学她样子,也一声不吭地跪了下去。
文相逢仰头含泪道:“相逢此次前来,是为求夫子帮帮忙,替我家公子在陛下面前……”
“哎!”屈俭当即背手转过身去,阻了她的话。
他语气为难:“沈员外通辽一案已是板上钉钉,更何况他还是叛军余孽。”
“威甲军不是叛军,通辽乃侯子钧和秦笠等人栽赃……”
“老夫何尝不知道?”他转过身,看着文相逢二人。
“你一向聪慧,老夫就不避讳你直说了,重要的不是他是否通辽,甚至不是他叛军余孽的身份。他之错,在于参与了夺嫡之争,还站在太子一方,得罪了宰相和齐王。”
“他和冯家小姐大婚当日,是侯子钧携着一封有他字迹的通辽信急奏了陛下,道他与太子私结辽人,欲起兵谋反。陛下当即大怒,命老夫草拟了圣旨,派马高良遣军前去相国寺逮捕他一众人。”
他兀自感叹:“如今太子毙,朝廷政事大多被秦笠和齐王所控。陛下身体每况愈下,连日忧心的只有自己的接位人选,纵使老夫去和陛下说,他也无心多管你这等事。”
他话毕,瞧了文相逢一眼,欲言又止。
最终还是劝道:“丫头,纵使你有诸多不甘,但毕竟沈员外人早已逝去,你年纪轻轻,往后有诸多大好年华,莫要陷入执念,辜负此生。”
“夫子。”文相逢双眸坚定,毅然道:“人活一世,不过是历一番恩仇。若有恩不报,有仇不复,与那牲禽又有何分别?”
屈俭见她如此顽固,连连叹气,焦心微斥:“丫头糊涂!这天下早晚都是秦笠和齐王的,你一小女,又要向何方申诉?”
文相逢站起身:“秦笠乃佞臣,齐王亦非明主。若天下当真入他二人之手,届时要申诉的,便不只是小女一人,而是天下悠悠黎民。”
屈俭被她一番话吓得脸色煞白,连忙暗声阻止:“胡话!”
他甩袖坐回了书案前,青着脸,长叹一声气:“老夫与你不过有几堂课的师生之谊,你要如何,老夫终究是管不了你的。你……走吧。”
他摆了摆手,下了逐客令。
叶子欲上前理论,却被文相逢悄然拉住。
她站在书桌前,看了他许久,不见他任何反应。
文相逢知道他性子,终究没有再说一句话,向屈俭庄重地行了退礼:“相逢谢过夫子今日接见。”
转身要走之际,忽听背后唤了一声。
她回头望去,旦见屈俭坐在案前,伸手从笔架上摘下一支干净的毛笔,递给她。
文相逢愣了愣,连忙走过去,伸出双手去接。
“世间争斗,不一定非要以刀剑为器。”他将笔递给她,也不看她。
文相逢细瞧着手中的毛笔,忽起了一阵激灵。
她瞳孔骤然划过亮色,忙躬身叩谢。
屈俭叹气摇头,随手摆了摆,示意她走。
叶子最后回头望了眼那府邸后门,微有些不服气:“这老头,果然如坊间传闻那般,只顾明哲保身。”
“叶子。”文相逢低声阻止了她。
叶子愤愤不平道:“相逢姑娘,你也莫要再来求他了。”
“方才他自己说的,相国寺那日,下令逮捕宅主的圣旨都是他撰写的!”
她顿了顿,又道:“他若真会帮助我们,早在提笔落字之时,就应该遣人偷传消息给我们,也不至于让我们那日陷入如此狼狈之境!”
文相逢暗压了斗笠遮住脸,淡道:“夫子是御前执笔,撰写圣旨是他的职责。我们与他非亲非故,断不能要求人家冒着砍头的风险,提前偷传消息于我等。”
“那他这次不也……”
文相逢捏着手中的毛笔,眸中露出若有所思:“他已经提点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