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寺中的那些年头,母后每每提起悯儿时,都是淡淡的,带着些怅然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自己曾经的记忆模糊起来,让他觉得……母后其实是一直记挂着悯儿的。
他看着嵇书悯,却怎么也不能把他和当时缩在自己床前,一言不发的倔强孩子重合在一起。
“原来,一直是我双目蒙蔽,什么都看不见。”他惶然道。
嵇书悯不知道他想起什么了,但瞧他的样子,应该不是什么好事儿。
“该道歉的是我。”他显得颇为失魂落魄。
“当年我什么也改变不了,现在我能做什么?”嵇书勤心里空落落的说不出什么滋味,他此时羞于看向嵇书悯。
他向来觉得自己坦荡,从未如此羞愧,觉得自己是伪善之人。
“皇兄……何须自责?”嵇书悯犹豫了下,最终还是吐出这句话。
原本他也并未如何迁怒于嵇书勤,只不过,是有些不平罢了。
“悯儿。”嵇书勤长叹口气:“为何会变成这样?”
“不是变成这样,而是一直这样罢了。”嵇书悯淡淡道。
这日嵇书勤回去后,陆梨阮听闻,大皇子与皇后大吵了一架。
大皇子向来孝顺,没人知道他与皇后之间究竟如何,向来儒雅随和的大皇子怒气冲冲地从凤仪宫离去。
“你想要他如何做?”陆梨阮也不明白,对于嵇书勤,嵇书悯究竟想要怎么样?
“如他曾经对我说的那样,我也是为他好,拨云破雾终有时,他早晚会面对这一切的。”
陆梨阮:……虽然能感觉到你是带着几分好意的,但还是如此睚眦必报。
“那他面对这一切后要做怎么办呢?你觉得他会怎么办?”陆梨阮其实想说的是:你想要皇位,但如今最起码表面上看起来,大皇子嵇书勤好似才是那个最为正统,也是最得皇上喜爱的皇子。
若他看清楚这一切后,也想要那个位置该怎么办?
你要如何应对呢?
陆梨阮知道自己所思有些卑劣,但大皇子嵇书勤的性子,想要哄着他蒙骗他,以他对嵇书悯的关切与近乎慈悲的善与包容,嵇书悯很容易便能做到。
可嵇书悯分明没有这么做。
他若是看清,他如今才是离那个位置最近的人,若是他听信了皇后之言,又该如何?
嵇书悯听出陆梨阮的未尽之语,似笑非笑地斜睨了他一眼:“你不信他?”
“我与大皇子间并无过多交集,也无深刻了解,我为何要信他?”陆梨阮实话实说,最是人心易变,今一朝明一朝,种种难算。
“那便堂堂正正地与我争。”嵇书悯手指下意识地去摸腕子上的佛珠,却只摸到了凉丝丝的银镯,他垂下头指尖拨了拨铃铛。
若嵇书勤真如皇后所愿那般,与他争夺,嵇书悯不知自己会有何想法,但要他糊弄着嵇书勤,不言不语,只冷眼瞧着他,嵇书悯做不到。
“我教他如何与我争。”嵇书悯垂敛眼眸,看不清神色。
终于在入了夏之时,二皇子被放了出来。
他被圈禁了这么久,再出来时,形容枯瘦,神色间挥之不去的愤恨不平,沉默地与皇上谢过恩后,终是回到了曾经的宫院。
他异常安分,似是失去了斗志,终日龟缩,瞧着变了个人似的。
上次闹腾过后,容贵妃也消停下来,再没闹腾出花来。
宫中似是终于平静了下来。
可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这种暗潮汹涌压抑难人的氛围,随着入夏后漫漫没有个头的阴雨,让人喘不过气儿来。
一日午后,忽地下了雹子,砸的房梁都好像在抖。
天边雷暴电闪不断,仿若要将天幕撕开个口子那般,隆隆的声音震得人心肺都于胸腔中震颤,似是什么不好的预兆……
晚上,皇上正批阅着奏折,忽地僵直,面露痛苦之色,一大股暗红的血从他喉头中不受控地涌出来,呛咳得他跌倒在地,椅子“哐当”的巨响将宫人引来,皇上喉头发出“咯咯”的声音,泛着血色的眼睛痛苦地瞪大。
一声也发不出来。
“来人啊——快叫太医!”
随着呼喊的声音,和着再次隆隆的雷声,天要塌了!
德成守在皇上身边,在一片混乱之中,他立在一旁,向来微微躬着的腰,站直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