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日后,回来的次日黄昏,夜扶桑终于醒来。他睁开眼睛,熟悉的景致就出现在眼前。
他在白鹿洞中。苏星河在不远处写字。他仍然眼蒙白绢。就是写字,坐姿端正,身形挺拔,真真是赏心悦目。他看到这样一幕,心神突然有些恍惚。
像是大梦一场,从他白归一下山后发生的一切,又到夜扶桑身上发生的一切都像是一个又一个噩梦。他还是白归一,一直都在苍梧山求学,未曾入世,更未曾发生那般凌乱不堪且起伏跌宕的一切。
眼中有泪划过,不知道是唏嘘那段往事,还是感激能够回到这里,与曾经的苏星河相遇。
他伸手将眼角的泪擦干,这手都不是自己的,自己的右手心有一颗朱砂痣,夜扶桑的却是没有。由此,他那般过往,如何能够是浮生一场梦?
苏星河听到身后的动静,停了笔,人没回身,只是问,“醒了?”
“醒了。”夜扶郁郁寡欢,“醒了也该走了。”
“去哪里?”
“哪里都行,只不想在这里。”夜扶桑怎么敢待在这里?这里满满都是回忆,对比着现在,每一时每一刻都是折磨。
“为何不想回来?”
“不想就是不想,没有为什么。”
“事到如今,你还不肯承认?”
夜扶桑心里一惊,故作不懂,“承认什么?”
苏星河没有直言,只道,“‘千机’在那里。什么时候弹响,什么时候我就准许你离开。”
“我可不善音律。”
“弹响即可。”
“你那把琴,谁弹得响?”
“有一个人,曾经弹响过。”
“你怎么知道?”
“我如何不能知道?”
夜扶桑无声哂笑,“若我不弹呢?”
“赢了我,自然也能走。”
夜扶桑怒了,“苏星河,你究竟要做什么?”
“你怎么会不知道我要做什么。”
夜扶桑不再与他答话,下床欲走。然后鹤唳就飞了过来,对他左右砍杀过来。竟然是招招毫不留情。他左闪右避,因了虚弱的身体,根本不是对手,片刻就被剑气伤的气息紊乱,真气翻腾。苏星河点到即止,召唤回鹤唳入了鞘。
经此,他终于明白苏星河是认真的,心里都破口大骂了。可是也没有其他办法。他太了解苏星河了,他较起劲来天下无敌。只好重新坐下,伸出手弹了起来。
琴真的响了起来,就是夜扶桑都惊讶了。在他是白归一时,他就知道苏星河这把琴无比奇怪,其他人弹不响,苏星河也不容许人碰。
可是他有一次还是趁其不在,对那把琴上下其手。并且怀疑那把琴弹不响的传闻一定是假的。本来他想告诉苏星河此事去打他的脸,进而炫耀一番。可是有一次他试探着问他,“若是有人弹响千机琴,你该如何?”
苏星河一脸森然,“把那人杀掉。”
这下他更加不敢说了。
后来他在《挽情曲》上看到有一只奇怪的曲子。那只曲子叫做《织梦》,弹奏之人弹奏时用灵力将自己的记忆灌入其中,就能够让闻听琴声者达到“闻我所闻,见我所见”之境。
白归一只学了那本书上这么一只曲子,也是为了苏星河。他怜惜他未曾得见光明,无法看到这般大好的世界。
于是每当月圆之夜,在苏星河入睡后就偷偷弹奏这只曲子。借此,苏星河终于对这个世界有了绮丽且美好的憧憬。
只是好景不长,白归一下山后,再也无人弹奏这首曲子。后来他身故的第一年清明,有弟子前来白鹿洞晾晒里面的古籍,无意中说起来每当月圆之夜就能听到白鹿洞传来美妙的琴音,如此都能做得一场瑰丽无比的好梦。
经此,苏星河才明白白归一不仅背着自己弹响了千机琴,还弹奏了他唯一一支不会的曲子《织梦》。那日,他大悲大痛,第一次走火入魔,迷失心智。
所以,此时闻听旧曲,如何还能淡然处之。
他平复了许久心绪才道,“闻我所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