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昂·艾尔庄森发现他很难将思绪完全集中,他仍然坐在自己的王座之上,光芒从头顶洒落。不远处有一滩鲜血,他没有让人将它们清理干净,卢瑟的左手也还躺在那里。
在这血腥可怕的场面中,不知为何,莱昂开始回想起过去。
他想起卡利班,想起骑士团、城墙、森林与巨兽。他曾在城墙后的城镇中被人教授如何说话,然后是挥剑和使用盾牌
他本该再学一学如何骑马,但卡利班上可没有符合他身材尺寸的马匹。后来的确有人通过基因技术造出来了一匹,可那毕竟是后来的事了。
他曾通过步行亦步亦趋地跟在某个人身后,和他一起深入森林,杀戮巨兽
从什么时候起,事情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他单手撑着王座的扶手,沉默不语。象牙的纹路磕着他的手臂,清楚的感知让一切都变得无比清楚。
他已经没有再穿戴盔甲了,华丽的残骸散落一地,在王座前停留,形似一个人被肢解过后的尸体。他的剑倒是还靠在扶手旁,鲜血在剑身上干涸了,变成了某种血腥的纹路
莱昂转过头瞥了它一眼,突然开口。
“阿考,他在说谎。”
黑暗中的骑士沉默地点了点头,并未因莱昂的称呼而感到讶异——无人时,他的原体会经常如此称呼他。
“他欺骗了我。”莱昂·艾尔庄森若有所思地说。“我在找寻原因,阿考,小兄弟,你看得出来吗?”
考斯韦恩将他的头盔再度摘下,从黑暗中走出,来到莱昂身前,单膝跪下了。
他的盔甲一片漆黑,右肩甲上仅有暗黑天使军团的标记。野兽的毛皮被洁白的绳子串联着挂在了他身上,此刻正在彩绘玻璃所投下的光中微微颤抖。
“因为忠诚。”无翼之骑士缓慢地说。“卢瑟爵士做出了他的牺牲。”
“他的牺牲可笑无比。”莱昂冷冷地回答。“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而且,新的问题也已经诞生了。”
他的右手猛地握住象牙扶手。
“猜疑。”
他一点一点地呼出冰冷的空气。
“他们刚刚所看待彼此的眼神不是兄弟之间应有的,亦不是战友之间应有的。我看见他们在互相瞪视,在搜寻对方身上可疑的证据。而这件事”
莱昂沉默片刻。
“要怪在我头上。”他说。“我将他们逼迫得太甚了,但他们为何不开口替自己辩解?我说过,每个人都还有一次辩护的机会。可是,除去阿斯莱塔以外,根本就没有人行使这份权利。他们到底在想什么?”
“因为他们不敢,吾主。”考斯韦恩低着头说。
“不敢?”
“若是开口,便会被您怀疑哪怕您心中其实并未将他作为过嫌疑人,他们也会如此想象的。让您失望,在军团内是绝对的禁忌。更不要提被怀疑成叛徒了。”
“军团内的条律有哪一条写过让我失望会受到惩罚?”莱昂·艾尔庄森猛地皱起眉。“他们的誓言中又有哪一条提到过不应让我失望?”
“没有。”
“那他们为何惧怕?”
“因为问话的人是您。”考斯韦恩抬起头来,看向他的原体。
“他们当然知晓沉默会招致更大的怒火,可他们只能沉默。因为他们不敢为自己辩解,况且,阿斯莱塔虽然为自己辩解了,您也并没有相信他。”
“但我也从未怀疑过他。”
“这不重要,吾主。”考斯韦恩安静地说。“重点是,卢瑟爵士已经被带走了,我们的耻辱也即将被洗清在这之后,您打算怎么做?”
“真相仍然没有得见天日。”莱昂沉思着回答,他的眼睛中闪着光。
种种蛛丝马迹在这一刻都被他回想了起来,并被一一串联。一些猜测浮上心头,他扔掉其中太过离谱的那些,将富有说服力的统统留了下来。许久之后,他自己主动打破了沉默。
“备船。”他说。“我要去一趟泰拉。”
“您要去做什么?”
“一个卡利班人将要在泰拉受审判,难道这种事不值得我去一趟?”
——
卢瑟一点点地活动起了他的新左手,这只左手和他所熟悉的那只并不同。它的掌心没有伤痕,代表着誓言的剑刃从不曾让它流血。
它是银色的,拥有光滑的表面。人造的肌肉纤维如粗大的缆绳般互相纠结在一起,为这只金属手臂提供了某种接近于真正手臂的荒诞感。
凝视着它,卢瑟的表情很是复杂。虽说大臂处的神经连接口仍然在隐隐作痛,但这并非他表情复杂的主要原因。
“感觉如何?”卡里尔问。
“很奇妙。”卢瑟说。“我见过许多战士使用仿生器官,没想到自己居然有朝一日也会用上它们。”
“你没想过自己可能在战场上受伤吗?”
“没有,我只预想过自己死亡时的场面。”卢瑟苦笑一声。“为了掩护部队撤退牺牲,或是作为先锋部队落入敌人的陷阱死亡之类的。我知道这很病态,但光荣之死的确是我所渴望着的东西。”
卡里尔安静地看着他,没有对这件事置与任何评价,交流就这样无声地完成了。
卢瑟感激地对他点了点头,从手术台上走了下来。盘旋在他头顶,为他做了手术的庞大机械触手也在此刻缓慢地收回了天花板之中。
一种如梦似幻的不真实之感仍然盘旋在他的心中,让他的步伐都变得有些虚浮。他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现在身处神圣泰拉,而且完全没有遭受到囚犯的待遇。
什么囚犯会被配给这样的一条仿生手臂?
他们走出门,开始在幽暗的地下行走。这里布满尘埃的味道,地面腐朽,地砖看上去像是拥有几千年的历史般古旧。
蜘蛛网堆积在墙角,不时甚至能看见遗落的骸骨。诡异的是,这里明明没有火把或其他任何光源,但却亮如白昼。
“我们要去哪,卡里尔大人?”卢瑟开口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