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和苦难总是不期而至,无法预料、无迹可寻。上一秒他还和酒桌上你谈笑风生,下一秒却躺在了回家的路上,去了远方;前一秒他还因为队友在赛场上炸裂的动作欢呼雀跃,后一秒却头重脚轻,重重的栽倒在地方上。生命都是脆弱的,一触就碎的可怜之物,践踏他人、或者被人践踏都是其破碎的原因。
待到朔雪醒来之时,墨麒已经在营地里立起了大大小小十几个坟墓。
朔雪踉跄着来到坟墓前,忍住撕心裂肺般的心痛,捂住眼睛逼迫泪水别掉下来,背对着墨麒问:“我父亲也在里面吗?”声音沙哑,还伴着咬紧牙根的痛感。她不相信,不相信早前还抚摸自己脑袋的父亲,现在就无声地躺在这些土堆里。一个营地的伙伴,起火吃饭时各自脸上的神情,她仍然记忆犹新,但都在一个呼吸间全都消失不见。那刺耳的呼叫声、惨叫声如刀尖在骨头上划过般深深地刻进藏在箱子里她的脑海中,她恐惧却又想去安抚,她拼命敲打箱壁却又害怕被外面肆虐的怪物冲破这唯一的屏障。她好恨,恨自己一无是处、毫无作用。这一路上虽也有同伴的逝去,但自己都被父亲坚实的臂膀护在身后。可在父亲需要帮助的时候,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像个废物一样。
“对不起,他就在你面前。”墨麒轻声说道,几年的与世相离,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抚面前这个可怜人。背逝之人的痛苦他深有体会,甚至麻木,思涌如泉到嘴边却戛然而止。自己也是可怜人,可怜人怎么去安慰另一个可怜之人。
因为成长,有时候我们迫不得已要学会习惯。
泪水再也忍不住,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朔雪跪在地上, 放声痛哭着。这该死的眼泪,就算是浸满眼眶却还是能看见父亲如旭日般温暖的笑容。父亲临死前轻轻敲打着箱子,安抚着极度恐惧的朔雪,他说:“亲爱的,要坚强的活下去,即使父亲不在身边,也要努力让自己活得更加出色,千万要记得我们的约定,可不能忘了当初和父亲拉钩的场景啊。”朔雪颤抖着贴近父亲,呜咽道:“爸爸,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求你了求你了,我就只有你了。我害怕,爸爸,我害怕。”
“好孩子,不怕昂,爸爸已经和神祈祷过了,爸爸不在了神会派遣一个天使来守护你的,别怕昂亲爱的。”
“求你了,别走,求你了。”朔雪无力地敲打着地面,眼泪浸湿了土壤,形成一块泥潭,将她的拳头拉陷进去,她拔不出来,也挣脱不了。父亲的坟墓像一座深渊,一点点将她吞噬。
“别哭了,人死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墨麒想安抚朔雪,却说出了一句很不合时宜的话,就算死亡如风,常伴起身的人,也不能理解这种场合用这种方式去安慰人。
“你救了我?”朔雪低着头,嘶哑地问道:“你能救得了我为什么不能救他们?”
“对不起,我来晚了。”墨麒还想说什么,可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如果不是遇到了他,他们也不会沾染上自己的噩运,导致灾祸降临到自己头上。若不是他,这女孩此时应该依偎在他父亲的怀里嬉笑打闹。若不是他犹豫不决,早一点来,也许还能救下他父亲。即使不能保其周全、也能落个性命在手,不至于此刻人隔两世。“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如果你们没遇到我或许就不会是这样的,对不起。”
“你为什么救不了他?为什么?”朔雪头埋在土里,歇斯底里地哭喊着:“为什么老天爷要这么对我们?我们只是想换个活法而已,我们有什么错?”季朔雪你这是做什么?自己是个废物为什么怨天尤人。你从来只会渴求别人的力量,却从来不想着自己去拼命。你是不是已经习惯了什么事都会有人替你去解决?那个无所不能的超人已经不在了,所以你开始怪别人?为什么不想想自己?人总是会觉得别人的付出理所应当,却不知道轮到自己付出时那卑劣的神情。
声音越哭越哑,力气越挣扎也少。朔雪渐渐没了声响,晕倒在父亲的坟墓前。许久,墨麒见其没了动静,轻轻的将其抱起,想着找个平整的地方让朔雪休息一会,可这时森林深处突然有了动静。墨麒心中惊觉不好,怕是那群云狼不想放弃此处来之不易的丰盛大餐,休整片刻又卷土而来。墨麒急忙抱着朔雪三步并两步,钻进附近的一处灌木之中,压低呼吸,静观其变。
不多时,从森林深处飞出几个人影,快步来到营地里。几人身着束身软甲,气宇之间透露出一股肃杀之意,行动都以为首之人为令,一板一眼透露出军人风姿。几人快速的探寻了一番营地之后,停留在了墨麒立好的坟墓前。
“大人,看样子似乎是遇到了袭击,营地里有猫狼的尸体,应该是夜里遭到成群猫狼的攻击,大部分估计应该是成了口粮了。”
“季云林和季朔雪呢?”为首之人仔细打量着坟墓,想看出个所以然来。
“没发现,应该是挺过了袭击,这里的坟墓应该是他们给同伴留的。”
“再找找,应该还没有走远。”男人蹲下捻了捻脚下沾满泪水的泥土,嗅了嗅其中的味道,是绝望又充斥着柔情的味道。季大人啊,希望你还没有出事,这条路我跟了你这么久,可不希望再也看不到你。“你们两个留下,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发现,把这里的残骸收拾一下,别让同胞的身体喂了畜生。其他人跟我继续追。”说完,男人带着其他人继续照原定路线出发。留下两人原地勘察。
墨麒轻轻安抚着怀中已经陷入昏睡的朔雪。看着她白皙似雪的皮肤,脖颈处微微跳动的血管,那鲜红若隐若现,墨麒心神不定,好想嘬上一口。这一天,他除了抓了只受伤不能动弹的猫狼补充了点口粮,此时已经饥肠辘辘了。墨麒越看越入神,手抚过朔雪的后颈,似乎再盯上一会,就会直接露出鲜红的獠牙,去吸食那甘甜的血液。
“啪”的一声,墨麒将已陷入混乱的自己扇醒,定了定神,准备起身抱着朔雪偷摸离去。他不知道这些追来的人是敌是友,对于朔雪来说。所以他不能轻易将朔雪交给他们,看他们的语气和行头,似乎是已经追朔雪他们追了很久,应该是比较迫切的事才会让他们如此急切。
墨麒在隐处作着盘算,殊不知刚才的一巴掌引起了留守的两人的注意。此时他们正小心地向着墨麒靠拢,两人互换眼色,偷偷摸到墨麒所在的灌木丛旁,抽刀作好攻击准备。其中一人先开声:“草丛中是谁?快出来,我们已经发现你了。”
墨麒闻声暗叫不好,抬头观察却是已经前后夹击,只好先放下朔雪,将其掩在身后,自己站了起来:“小哥,我刚刚路过,因为附近有野兽出没,所以在这里躲一下,打扰到你们了真不好意思。”墨麒此时智商在线,说谎都可以不打草稿的。都说男孩子天生就会说谎,看来不假。
“你是什么人?这里荒郊野岭,怎么会在这里路过?”那人接着问,他可不相信这里会像集市一样什么人都可以路过。
“我······”墨麒张大了嘴,想着怎么往回圆,可还没开口,那人竟看到了墨麒露出的有血渍的獠牙,顿时大惊失色,急忙呼叫同伴:“淦,他是个吸血鬼!”待另外一个人反应过来,两人同时挥刀向墨麒砍来,前后夹击,配合默契,叫人躲得了前顾不了后。
墨麒不敢接招,自己本就体力不多,急忙俯身抱起朔雪一个翻滚躲到侧面,脚下一蹬,借助一块石头飞速向自己来的方向跑去。
“朔雪?”那人惊叫一声,看着墨麒逃走,忙招呼同伴:“那吸血鬼抱着的是朔雪,你快去追上大人禀告,我继续去追。”
同伴也是吃惊有余,这青天白日下竟然遇到了吸血鬼,还抱走了他们的目标,若是不及时追上怕是凶多吉少。“好,你快追,记得不能伤到朔雪。我去寻回大人。”两人分头行动,不敢丝毫延误。
墨麒七转八转,来到瀑布之下,沿着几块大石跳跃到瀑布之上,见甩掉了追他们的人,便放心放慢速度,来到一处他之前寻到的石洞,将朔雪放下,又在其身边燃其了火堆,见朔雪还沉在梦乡,眼角不时还滑出泪水。墨麒轻叹一口气,摸了摸已经响如滚雷的肚子,想着该去找点口粮了。
时候已值后午,草原上滚滚热浪随意肆虐着。这时候该休息的已经扎堆避着太阳,该捕猎的已经暗中行动了。
墨麒伏在草堆之中已经好几炷香了,他在观察面前的云鹿群。它们虽是三三两两各自扎堆,每一堆却有着专门的鹿进行放哨,并且散发着传递信息的气味,时刻提醒其他同伴危险的到来。
这是一场耐力的考验,只有后露出破绽的一方,才是最终的赢家。
墨麒紧紧盯着离他不远的一只云鹿,它似乎是被太阳晒得慵懒,并没有察觉到墨麒的存在。墨麒轻轻抽出刀,瞄准那只云鹿,奋力一掷。刀“嗖”的一声,划出一道气痕,急速扎向那只云鹿。可惜还是被机敏的云鹿反应过来,刀顺着云鹿的后腿划过,虽然没有刺中要害,但还是划断了云鹿的左后腿。
“嗷”的一声惨叫,云鹿顾不得不听使唤的腿,拼命向着同伴逃离的方向奔去。墨麒“噌”的一下蹿了出来,向着那云鹿全力跑去。他知道自己现在肯定跑不过那云鹿,体力严重不足,可如果不抓住它,那今晚自己就真的只能拿朔雪开刀了。自己还没有尝过人血的味道,虽然他从来不喝人血,但那甘甜似乎顺理成章的能想到。
墨麒拼出最后一点力气纵身一跃,将已经跑不动的云鹿扑倒。死命摁住还在挣扎的云鹿,墨麒搂紧它的脖子,张开血盆大口咬了上去,顿时鲜美无比的血液充斥着墨麒的口腔。自己渴望的力量有一点点喷涌出来,钳住云鹿脖子的双手不自觉加大了力气,想要将更多的血液挤进自己的嘴里。
动物袭击人类是为了生存,人类捕杀动物也是为了生存。大自然虽然是公平的,但却有破坏公平的贪婪存在。
饭饱之后,墨麒摸了摸已经没了动静的云鹿,这次他没有选择将它埋葬,而是将它拖回了洞里,看着还在昏睡的朔雪,默默用刀分解着云鹿的肉。
等到朔雪醒来时,已经是月上枝头,万物寂静的时候了。她看着坐在火堆旁认真烤肉的墨麒,草草用衣服擦了把脸,起身就要离开。
“你去哪?”墨麒拉住朔雪问道。
“我要去找我爸爸,他还没有死。”朔雪甩开墨麒的手,执意要往山洞外走。
“你冷静一点,他们已经死了,你去了也没什么用好吗。”墨麒挡在朔雪身前,大声说道。
“我不管,我就要去,我爸爸一个人在那里太孤单了。”朔雪想推开墨麒,可是却没什么作用。
反而是墨麒让开了路,一脸严肃地说道:“那你去吧,如果你不怕死你就去吧,再遇上那些狼,你可能比他们死的还惨。”说完走回火堆旁,又拿起肉烤起来,“如果你真要去,吃饱了再去,也好做一个饱死鬼。路上不会饿。”
朔雪脑海中还充斥着那些野兽的叫声,它们像是一支配合默契的乐团,通过自己的叫声与同伴协调进攻,然后再将猎物的惨叫声编织成曲。她不敢想象,腿一软瘫坐在地上,不断地用手敲打着地面,哭诉道:“你为什么要救我,你让我死在那里不好吗?”
“你真的想死吗?”墨麒回头看着朔雪,他看得出这个女孩的求生欲,也看得出她的不甘:“你若真的想死,你为什么要哭?为什么要被保护起来而不是和你的父亲一起战斗?”
朔雪看着地面,她又想起了父亲临死前对他说的话,对,她不能死,死了父亲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父亲苦心经营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她不能让父亲失望,她还得做出什么,为了她的父亲,为了他们的承诺。
懦弱,是当面对绝境时的妥协,是哭喊着却又没有行动的无能,是将事物推向顶端的垫脚石,是不破不立的上好良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