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毌丘俭缓缓摇头,眼中露出讶色。“因为钟会?”
“不是,因为司马懿。”
毌丘俭放下了筷子,不自觉的身体前倾,听管辂细说。
“钟毓虽然看不起司马懿,却不得不佩服司马懿的才能。世家子弟中,能像司马懿一样建功立业的,你还能挑得出谁?高平陵之变,只有司马懿能做得到,其他人一个也不行。”
管辂哼了一声。“他们最多只能效陈蕃、窦武故事。”
毌丘俭微微颌首。
管辂说得没错。
世家子弟大多眼高手低,以家世自诩,以道德论人。看不起你,看不起他,但实际才干有限。能像司马懿一样建立赫赫军功的,极其罕见。
钟毓的父亲钟繇也曾统兵坐镇关中,也曾官至太傅,但他的军功与司马懿相比就差得远了。
但就是司马懿这样的人,最后还是被天子扳倒了,而且是一败涂地。
偏偏还罪名确凿,死得其所,天子杀他杀得名正言顺。
“你不觉得天子用兵,与司马懿如出一辙?”
毌丘俭一惊,回过神来,品味了一番,点头称是。
天子用兵,的确深得司马懿精髓。
司马懿被天子杀了,但他用一生积累的用兵之道却被天子继承了。
毌丘俭有点反应过来了。
天子如司马懿一般的老辣沉稳,让钟毓害怕了,紧张了。
担心庶弟钟会抢风头是一方面,他更担心的应该是世家的超然地位还能不能保住。
如果天子用对付司马懿的手段来对付世家,不急于一时,而是缓缓图之,就像用绳子套在他们脖子上,不断收紧,世家又该如何应付?
忍气吞声,那就只能坐以待毙。
跳出来反抗,他们既没这胆量,也没这本事。
如果天子逼得急,他们还有机会同仇敌忾。
可是天子不急,而是不断蚕食,各个击破,他们就无计可施。
这就有点像汉武帝的推恩令。
只要有耐心,总能成功。
所以天子越是不急,他们越是紧张。
他不敢再冷眼旁观,只能主动请管辂出面,来试探天子的态度。
“你见过天子之后,可曾回复钟毓?”
“还没有。”管辂喝了一口酒。“我还没看清天子底细,不能仓促作答,还是等一等再说。”
“原来你接受议郎的官职,就是为了方便窥伺天子?”毌丘俭语气有些不善。
“君择臣,臣亦择君,有什么不对?”管辂咧咧嘴,不以为然。“天下人皆以貌取人,我天生这副模样,是不可能积累功业的,只能走帝王师一条路。既然如此,不能不多花些心思考验,看他有没有这个天分。诗云:靡不有初,鲜克有终。纵观古今,开始兢兢业业的君王很多,能坚持一生的又有几个?如果他只是一时聪明,我可不想浪费一世光阴。”
毌丘俭嚅了嚅嘴,本想驳斥管辂几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嘿嘿,管公明,又大言尔。依我看,你不是担心天子无常性,而是担心自己力不从心吧。帝王师岂是什么人都可以胜任的。你精通易经不假,但知道与行道相去万里。你没有施政一方的经验,想凭着经义做帝王师,和读了几本兵书就想做名将师有什么区别?”
管辂眨眨眼睛,打量了毌丘俭片刻,哑然失笑。
他举起酒杯。“仲恭,唇舌之辩无益,不妨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