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人哼唧着,说自己快要死去了。
“把药给他灌下去,再弄点吃的给他。小鬼跟我出去。”
猎人伯伯交代完就出去了,妈妈像个做错事情的小孩子,唯唯诺诺的答应着。舅舅打量一会房梁上的袋子什物,再低头看看躺在地上闭着眼睛嘟囔着的人。
妈找了一个皮口袋来,将壶嘴打开,放在火塘边,等药凉了些就灌进袋子里,我挨着她,一样闻到了袋子里的酒味,妈低声说了一句管他的。
示意舅舅帮忙,吩咐我找一个勺子来,这屋子里哪来什么餐具嘛,竹子碗筷,木盆子,妈让我拿了挂在墙上的一个类似铁钩一类的东西。
舅舅按住刘有志伯伯双手,妈用铁钩去撬开他的嘴,一只手抱起他的头,一手将袋子抬高,往下挤着药水。
我闻到了一股子奇怪味道,伯伯嘴嘴角流出来很多,顺着脖子流进了衣服里,看了一周,没看到一块布,妈用自己的衣袖给他擦净了。
“我不喝,不喝汤。孟婆,饶了我吧,媳妇还没娶上呢,女人是啥滋味还没尝到呢。刀山火海地狱不都走过了吗,放我回去吧,一定好好做人。半夜再也不去张寡妇围墙下撒尿了,还得好好孝敬爹娘,不敢随便拿他们出气了。”
病人极力地抗拒着药袋子,胳膊腿乱动着,那被铁圈勒过的伤口处又渗出血来了。
“有志大哥,有志大哥,醒一醒,醒醒,不喝汤了。”
舅舅趴在他的耳朵旁边大声叫着。我追问妈妈女人是咸的还是甜的,妈让我继续蹲在火炉边热水。
病人终于睁开了眼睛,第一句话就是小野猪呢。
舅舅着急地跟他说着话,确认他真的清醒过来了,还能好好的给他爹妈还回去。
“林子里全是兔子、田鼠、小野猪、野鸡,吃不完的肉。那小猪野着呢。滑溜溜的,尖嘴獠牙的,吓人得很。看着那骨架子就香得很,一口猪肉一口酒,赛过活神仙那。随便给口吃的吧,饿得眼睛冒星星,鬼挠肠子。”
刘有志伯伯还在梦游一般地胡言乱语。
我的水烧开了,妈拿了一个小竹筒,舀了一些我家前一阵子驮下来的白面粉,一把一把地放到热水里搅拌。妈又吩咐我到水沟边摘了一小把野菜,自己又取下来下半块野猪肉剁细了,一起放在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面糊中。很快,香气就出来了。
今天肚子里还没有一点货的我馋得直冒口水。
哥哥和猎人伯伯回来了,一人手里拿了一大把叶子,伯伯让哥哥在门口用小石头砸碎那些树叶,随后全部抹在了病人肿胀得高高的腿上。
病人完全清醒过来了,挣扎着坐起来,对着那条又红又紫的腿哭起来,问大家自己是不是快要死了。
“现在死不了。”
猎人伯伯洗干净手,回头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那是要晚上死吗?”
病人惊恐地问道,声音嘶哑着。
“下次再来,就说不定是早上死还是晚上死了。”
猎人伯伯说着,伸长了鼻子嗅着那一锅子的面糊糊,随手伸进去锅子里沾了一坨也不怕烫的吃下去了,居然不往外吹气,还一副很享受的样子。妈嘴角颤动的纹路,一定是在提醒他,这玩意儿很烫。
受伤的伯伯等不及面糊糊凉透, 饥肠辘辘让他忘记了动弹不得的右腿,那架势像是要把锅子都给吞下去。
我发现猎人伯伯的脖子一动一动的,他一定也和我一样,在咽着口水。
“小鬼,你会弄吗,那玩意儿?”
他终于忍不住问哥哥道。
“会啊,就是简简单单的面糊糊,我们经常弄来喂快要宰杀的年猪,不过不放肉。”
“洗锅去,再弄一锅子,都饿了。”
猎人伯伯吩咐着哥哥,自己起身去收拾早上拿回来的几只猎物,山雀丢给了黄狗吃,剥好了那只兔子拿到火塘上来烤。
妈妈费力地搅动着那一锅子的面糊糊,我又去摘了一大把野菜进来。
“给我,我来搅。”
猎人伯伯接过了妈手中的大木棍,瞟眼看到了妈妈的脚,妈赶紧朝缩,我也看到了她的大拇指从通洞的布鞋里冒了出来。她的脸都胀红了。
“这水塘边上的小东西也能吃?”
猎人伯伯疑惑地问妈道。
“能吃,嫩着呢,放些自家种的蔬菜更好吃一些。平日里你都不吃蔬菜的吗?”
“不吃。林子里有野果子,偶尔也有人送一些。”
吃饱饭的病人在火塘边又呼呼睡着,他的脸色不再干巴吓人,彻底的活了过来。
我想要是当初爹爹能在第一时间找到,也吃上这么一锅子热的,再给那肿胀的肚子敷上草药,他也许能鲜活过来。想着想着泪水就下来了。
“我想爹了。”
我难以自制地哭出声来,妈拉我到怀里,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背,不说话,背对着大家。
我们没有可用的碗,哥哥削了几双木筷子,就这么在大锅里搅合着吃了。
我看到蹲坐在对面的大胡子猎人伯伯,吃得额头上直冒汗,胡子上粘上了绿色的野菜和青绿色的面糊,忍不住伸出手去摘他胡子上的东西。
他愣了一下,放下了筷子,朝着我瞪大了眼珠,做了一个鬼脸。随后绕过哥哥和舅舅,径直走到我身后,掐住我的两肋,随即将我高高的举了起来,我的手够到了木头聚合的地方,咯咯地笑了起来。
他随即在空中将我翻转了一个面,我面对着他一脸的狂野,伸出手来,摆弄着他的大胡子。突然,胡子之间咧开了口子,唇红齿白。他咧开嘴笑了,将我摇晃了几下,放到了地上。自此后,我就不怕他了,也朝着他吹鼻子瞪眼睛的做鬼脸。
舅舅和妈妈在商量如何将受伤的伯伯带回家里去,背是不可能的,全是上山的路。说来说去,还是得麻烦村子里的人。
妈妈回去请人,我吃着野兔肉不肯回去,觉得这地方新鲜。清醒过来的伯伯对猎人喋喋不休,愣是要人赔他一条腿。
猎人伯伯冷冷的说,本来是给野猪下的陷阱,他还欠他一头猪呢,若是下次再敢独自跑林子里去,神仙也就不了了。
身体不得劲的伯伯吃着人家的,躺着别人的兽皮,乖乖地闭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