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刮过,飞雪扑面,打的人睁不开眼。如此一人一马相互较着劲,又往前奔出了十余里,直到周遭草木渐渐稀疏,飞雪也越来越小,李恒方才勉强看清前方的景象。这不看不要紧,一看之下顿时心中一凛,只见前方飞雪迷茫,倒灌而上,寒风如刀,席卷着苍茫大地,发出阵阵呜咽的声音。
李恒猛然想起,刚进村时,村民们曾跟他说过,这林子的西面是一道万丈深渊。
“喂,停下!”李恒大声呼哨,双手用力的揪扯马鬃,想勒停紫雪,却是无济于事。
烈马脱缰,向前疾驰。霜风刮面,如刀似剑。远处风雪,绵延翻滚,如同千万条白龙腾空跃舞,窜入云端,又轰然坠下撞在地上,化作滔滔雪云。
紫雪原是极聪明的灵兽,能识山川河流,道路地形,绝无看到绝路还往前冲的道理。但它乃是万马之王,生性高傲狂野,如何肯让人骑乘在身?如此狂暴巨怒之下,明知前方是万丈断崖,还是摇头摆尾,撒开四蹄朝前狂奔,看样子不把李恒甩下马背,它是誓不罢休。
李恒伏在马背上,眼看着离悬崖越来越近,心中是焦急万分,他若现在弃马逃走,自然能够躲过一劫,可却也会错失降服紫雪的绝佳机会。遇难退缩,显然不是他的性格。李恒当下哈哈大笑:“哈哈,紫雪兄,你想跟我比比胆量吗?那就尽管来试试吧!”
他将心一横,咬定青山,望着前方断崖,强自定住心神,然后气沉玄关,掌中立时青光闪烁,向后猛提马鬃,同时两膝内侧夹住马腹,另一只手猛的扯住套在马脖之上的断鞭,用力一扯,烈马嘶鸣,狂奔之势顿时受阻。
但紫雪流光非是普通野马,狂奔之下,迅如闪电,绕是李恒全力向后拉扯,紫雪四蹄亦只在半空中稍做停顿,紧接着又向悬崖飞驰而去。
李恒深知训马之道,唯有以强制强,再因势利导,方能使烈马收性,臣服胯下。但这紫雪显然非同寻常,不仅力如蛟龙,而且性烈如火。脖颈虽被九炼银龙鞭勒住,流出紫色血液,但仍是狂怒暴躁不已。四蹄翻飞,丝毫不顾脖颈上的伤势,踢踏着雪泥,如同卷起层层巨浪,泡沫翻腾,突然转向,贴着崖边疾驰狂奔起来。
李恒负在马背上,见身侧雪花夹杂着碎石,如千万怒兽狂奔怒舞,奔涌而下,坠入无边无际的深渊,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凛冽的飓风席卷,所到之处,冰雪崩散,一块块岩石咆哮着跌下万丈深渊。紫雪一声怒鸣,狂跃而出,却在这时脚下崖石突然断裂,向下急坠。
事出突然,一人一马皆惊,紫雪身体立时不受控制,向下滑去,好在它后蹄强健有力,不断蹬踩崖壁,这才不至立时跌入万丈深渊,摔个粉身碎骨。
但石壁溜滑,终难支撑,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李恒翻身跳下马背,双手勒住半截九炼银龙鞭,双足蹬地,身子向后用力,喝道:“起!”
他这一下用尽全力,紫雪打个响鼻,总算堪堪稳住,不至掉了下去。但它后腿蹬踩,却始终找不到着力点,终究还是无法爬上悬崖来。
紫雪挣扎了一会,鼻中吐出大片大片的白雾,显然已经有些力竭,前肢跪在地上,一双铜铃般大小的眼中,竟流露出了凄凉的眼泪。
李恒紧紧拽着银鞭,回头向身后望去,白雪茫茫,却不见孟无为与知歌的身影。转过头来,笑道:“紫雪兄,你乃是神品骏马,不逊蛟龙,这么一条小沟又何惧之?我拉你一把,再试试如何?”
紫雪也不知是听懂了李恒的话,还是休息了一会又有了力气,竟缓缓支撑起了前肢。李恒大喜,忙御起全身气力,向后拉扯。
树林边缘,雪花一阵晃动,一个雪球似的身影滚了出来,还来不及抖去了身上的积雪,便顺着蹄印向前追赶而去。
呼啸的风中,他一张脸已被冰雪击打的通红,但他却丝毫不顾,只是焦急的举目张望,像是在寻找什么。但这林外无遮无掩,蹄痕早已被狂风掩盖,又哪里还找得到什么踪迹,但依照林中留下的痕迹方向来看,不难判断,这一人一马该当向西而去。
孟无为纵目西眺,只见天地之间一片茫茫然,只有断崖,若隐若现。他怔怔的站在原地,风雪落下,落在了他的眼眶之中,瞬间便被热泪融化,然后顺着他的脸颊流下。
“小恒!!”天地之间,只有他的呼唤回旋不止!
“无耻小贼,休想逃走!”后方“仓啷”一声脆响,一柄湛蓝色仙剑出鞘,长空中,蓝芒仿佛破开天际,又猛然摄入剑身,盈盈如碧波荡漾,清澈透亮。知歌皓腕翻转,已将长剑指在了孟无为的脖颈上。
孟无为没有转身,也没有求饶,只怔怔的望着远处,风雪不绝不息的下着,天地仿佛在这一刻,陷入了沉默。
许久,知歌似乎听到了抽泣之声,不禁心生鄙夷,只觉自己若是杀了这无胆鼠辈,不免弄脏仙剑,冷冷道:“别以为你哭,我就会饶了你!”
孟无为抬手擦去眼泪,一言不发,也不解释,更不求饶,只深一脚浅一脚的朝着断崖行去。知歌这才明白孟无为为何落泪,随即怒道:“站住!”湛蓝色的仙剑向前,迫至孟无为的背心,寒意陡然席卷,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其间。
孟无为感受到身后不尽的杀意,顿住身形,但他心忧李恒安危,却也丝毫不顾,沉声道:“先前之事是我莽撞,待找到小恒子,要打要骂,悉听尊便!”
知歌哪里理会,但也不能为了此事诛杀同门,正想命令孟无为发下毒誓,将今天的事烂在肚子里时,却见孟无为头也不回的朝前走了出去。再回味他刚才说话时的语气,狂妄自大,极不耐烦,不禁耍起大小姐脾气来,喝道:“本小姐想打你就打你,想骂你就骂你,还用分场合时间,等你有空吗?我现在就斩了你的双手,再挖出你的眼珠子,割了你的舌头,看你还敢不敢……”她忽想起那令人羞恼的感觉,忍不住浑身具颤,脸又红了起来,不敢再往下说。
孟无为听知歌言语恶毒,也是心头火起,正想转身跟她理论一番,忽听知歌厉声叱道:“不许回头!”语气竟有几分惊慌,几分迷茫。他一时也想不明白这蛮横少女是怎么了,只觉得她实在是个大大的麻烦,便不愿与之纠缠,准备拔足离开。
知歌见孟无为没有回头,红彤彤的小口吐出一缕热气,但见他又要走,只觉这小子处实在是可恶至极,气又不打一处来,喝道:“臭小子,你若识相的就剜出自己一双贼眼,再斩去一双贼手,割去胡说八道的臭舌头,本姑娘或可饶你不死。”
孟无为闻言,怒极而笑,心想:“这臭丫头如此刁蛮,不如逗她一番。”大叫道:“那可使不得,除非你让我转过身来!”
知歌皱眉道:“为何?”
孟无为笑道:“我这双眼睛呢,最喜欢看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小美人,双手呢最爱捏漂亮姑娘的脸蛋,至于舌头嘛,自然是用来亲小嘴的。你要是让我转过身来,我双眼一看,双手一摸,小嘴再亲上一口,你或许就舍不得杀我了,哈哈!”
“住口!无耻小贼!你若敢再动歪心思,我就一剑杀了你!”
孟无为不疾不徐道:“我看你也算有几分姿色,你若杀了我,鲜花从此无人欣赏,岂非暴殄天物?”
那个少女不怀春?知歌脸一红,啐道:“无耻!”但握剑的手,却已微微垂了下来。
这时,一阵寒风刮过,呼啸声中分明还夹杂着些悲鸣声,与紫雪之前的昂扬怒叫,却又大不相同。
“糟糕!”孟无为脱口叫道。想要转身让知歌放自己走,又怕真惹恼了她,只得背对着少女,正色道:“小恒子可能有危险,你快放我走!”
知歌冷哼一声,心道:“若是李恒也不能对付紫雪,你这点微末道行,去了也是送死。”便道:“你这点道行,我若放你过去,只怕反而误事。不过你硬要去也行,要么胜了我手中长剑,要么给本姑娘磕三个头,你自己选吧!”
“若我二者都不选,偏要走呢?”
知歌冷冷喝道:“你若敢往前半步,别怪我出手无情!”
前方,悲鸣声渐渐止歇,一阵强风轰然席卷而来,孟无为猛然喝道:“好!往前不行,那我后退便是!”背向知歌,疾步向后退行。
知歌没料到孟无为会突然后退,不禁又惊又怒,但若要她持剑不动,真的刺死孟无为,却又做不到,只能还剑入鞘,转而以右手拍击孟无为后背。
她这一掌只用了三成功力,孟无为却似已猜到她的路数,忽然转身,拔起地上一根枯枝,直刺她的掌心。
这一棍刺出,破开风雪,棍尖上立时形成一个逆向气旋,穿越疾射,正是落霞剑法第三式“踏歌寻醉”中的一招,“游星戏斗”。
其剑意要旨在于随心所欲,挥洒自如。也是落霞剑法中,孟无为学的最好的一式,他曾以这一式中的剑招,同曲如烟拆斗二十余个回合,不落下风。
知歌眼见孟无为以一根树枝使出落霞剑法,不禁大感诧异。这落霞剑法乃是临云宗最高明的剑法之一,她也是再三央求父亲,方才在一年前学会。
孟无为身负“六道俱灭”神功,五脏为阵,聚合熔炼了两大上古魔兽灵力,真元充沛。又得九幽指点“十二正经”,体内十二道筋脉俱已贯通。若他真将体内灵力运转,虽只一根朽木也能胜知歌手中三尺神锋。但他答应过丁如山,绝不再使用体内真元,因此这一棍刺出,也只有招式,没有威力。
其实孟无为所学的“青石心法”,也非魔道邪功,而是源自上古秘法“太古阴阳论”。这是道家的一部千古奇书,临云开派祖师星云子,在一百七十余岁时,游历东神州偶然所得,因此归于临云。其后他闭关研习此书三十五年,终于突破桎梏,修为再上一层楼,又寿一百余岁,方才羽化登仙而去。
其后,这“太古阴阳论”在临云宗中流传千年,一直被临云宗视为秘典,非门内资质一流者不传。然而,不知是临云宗中再无临云祖师那般的天纵奇才,还是后人没有机缘,千年下来,竟无一人再能练成,这玄妙犹在“太一炼神道”之上的“太古阴阳论”。
反而在几百年的时光里,临云宗中许多才智卓绝之辈,因为痴迷“太古阴阳论”而走火入魔,坠入邪道。其后又百年时光,终于有弟子领悟其中“奥秘”。但慢慢的,临云宗中一些有识之士发现,这“太古阴阳论”经过几代人的钻研,非但没能重现临云祖师当年的荣光,反而致使修行之人误入歧途,自毁道行。
渐渐的,因为此书,临云宗开始分裂,最终引发了一场浩劫。而自那场内乱之后,“太古阴阳论”也变成了一部剑走偏锋,追求速成,脱离了“道”之根本的禁书,被临云宗彻底抛弃,视为斜端异说。
故而百年前,临云宗已明令禁止,门中所有弟子,不得修习有关“太古阴阳论”的术法,并将有关典籍焚毁,而这部与“太一炼神道”齐名的“太古阴阳论”也由此失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