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洞深处,幽幽与世隔绝,原本火红的熔浆已不知在何处消失殆尽,逐渐凝固成了一块块匍匐在地的黑色铁石,如同一个个奋力向前爬行的鬼影。
只是前方,却不知是通往生,还是去往死。
孟无为一路提气纵跃,来到了一个巨大的石室前,石室内躺着许多具干枯发黑的尸体,或坐或立,东倒西歪,但无疑都睁着一双双黑洞洞的眼睛看着前方,显是死不瞑目。
孟无为见这些死尸之前有八个入口,不禁大是疑惑。这些入口处都矗着灯台,里面是幽幽清冷的蓝色火焰,墙上则刻着一些不知名的图案,有背生双翅的九头虎,还有似龙的御碑神兽,以及许许多多,似在翩翩飞舞的蝴蝶图形,真个是处处透着古怪。
孟无为忽然想起小九曾说过,她娘站在八个洞口中的其中一个叫她,见这里也是八个入口,不由得一阵激动。
“看来这里就是浩然心境的最后出口了,只是要从那个入口出去呢?”孟无为挠了挠头,走上前去,正想着要不要八个入口都走一遍试试时,入口内忽然发出了一阵闷响,八个洞口处,竟同时有八块巨大的黑玉石落下。孟无为知道,这些黑色玉石质地十分坚硬,一旦落下,若无机关控制,绝无打开的可能,不禁心急如焚。
心中念头不断跳出,寻思着:“这机关的精妙就在于,你一旦入局,就只能做出生与死的选择,别无退路可言。”同时他也明白过来,这些人之所以会死在这里,便因犹豫之际,石门落下,活活困死在这。
孟无为看着即将堵死的八条路,额头上不禁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随着石门缓缓下落,心中却莫名的闪过了九幽跟他说的《八卦取像歌》。
“看来布局者虽然心思缜密,手眼通天,但所设的局,还在八卦之中。”
这八卦乃是源于河图与洛书,是伏羲在天水卦山所画,一画开天。八卦表示事物自身变化的阴阳系统。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雷风相薄,水火不相射。八卦者乃穷通天地宇宙之变化。此刻石门正好对应八卦方位,显然是布局者有意为之,意在迷惑精通易理的入局者。
其实,五色令人眼盲,五音令人耳盲,石门方位若不着痕迹,反而混淆视听。而此刻,孟无为脑中却不断闪过,九幽教他的《八卦取像歌》,在这泰山将倾的时刻,他闭上了眼,不再去看落下的石门,进入了“无我”的境界。
“八卦相错,数往者顺,知来者逆,是故易逆数也。”孟无为依着阳自左边转,阴自右边转的原则。天尊而地卑,天居上,在南方,阳爻组成的四卦在左边,依次逆时针由乾到兑、兑到离、离到震排列出来。
“坤八!”
孟无为一念及此,猛然睁开眼,口中默念:“坤六断,震仰盂,艮覆碗,离中虚,坎中满,兑上缺,巽下断。”语罢,足下点地,破风而出,朝着坤位门而去。坤为天,正是天数也。
“嘭!”
石门紧紧的合上,天刑之外,大地微微颤动。四相位长老缓缓睁开眼,天地苍茫,流云划过,仿佛昨日。
百年时光,他们仍记得刚接替绝无涯看守时,来到这的第一个人。那是百年前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那个男子上了绝无涯,桀骜不驯的眼神,不可一世的笑容,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不被他放在眼里。可他狂妄却并不自大,桀骜却并非不逊,年纪轻轻却已修为通天,在江湖中呼风唤雨,无所不能。他入天刑,只为一个赌约。
他来时笑着说:“我赌输了。”
转眼沧桑百年过去了,他们依旧记得那个人便是权柄通天,北莽七十城的统领,魔教教主,九幽神君梵净天!
孟无为没有回头,他一步踩了下去。炫目的金光散尽后,一条林荫小道出现在了眼前,四周鸟语虫鸣,一切再熟悉不过,远处村庄炊烟袅袅,一片祥和。
他深深吸了口气,往事一一有浮上心头。那是他流落江湖之前的生活,是他不愿记起且已淡忘的过往。
孟无为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缓缓的走过斑驳陆离的乡间小道,穿过小石桥,途经一片绿油油的稻田。微风和煦,带着淡淡的清香,他深深的吸气,走进了村庄。
村口,王老头家的大黄狗摇着尾巴,歪着头瞧着他,他看到大黄狗也是心中一喜,走上前去,想要摸摸大黄狗的头,不想却从黄狗的身体上穿了过去,扑了个空。
他疑惑的抬手,看了看自己,并无异常!那大黄狗却已摇着尾巴,扑到了一个小孩面前,亲昵的舔舐着他的手。
孟无为回头看着这一幕,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他看着这个熟悉的孩子,心跳莫名的加速。他穿过时间的长流,走在记忆铺就的道路上,仿佛孤独等待了万年,深深,深深的陷入悲伤的泥潭。
或许是人情薄凉,或许是命运多舛,原来一颗心早已尝尽了酸甜苦辣。
他苦苦挣扎,无数次向上天祈求,只盼点燃心中的火焰,他愿燃烧自己,也不愿在这黑暗之中沉沦,深深的沉沦。
那个孩童赤着脚丫,走过,走过熟悉的街头,他远远的看着其他孩子欢笑,跳跃。然后他咧嘴欢笑着飞奔而去,换来的却是冷落。他被一个年纪稍大的孩子推开,重重的摔在地上,手掌杵在尖锐的石块上,划破了一个大大的口子,他低着头很失落。夕阳将他小小的身影拉的老长,长的看不到尽头,看不到尽头的孤独。
在这一瞬间,青芒暴涨,黑气蕴绕,孟无为呐喊着,怨憎的看着眼前祥和欢乐的一切,心底埋藏的戾气疯狂生长,吞噬了他的迷茫和善良。他狂笑着,似乎从九幽地狱而来,只为毁灭世间的一切。
可地上那个孩子却始终低着头,就在黑气快要吞没孟无为时,地上的孩子抬起了头,带泪的脸上,浮起了一抹灿烂的笑容。
黑芒瞬间消失,原本沸腾的血液也已开始冷却,他怔怔的望着地上的孩子,一如往昔,置身回忆。
不远处,一个小院里似乎有人呼唤,孩子爬了起来,飞奔而去。
孟无为忍不住跟了上去,他的心开始抑制不住的砰砰狂跳起来,似乎已被遗忘的往事,又浮上心头。
穿过篱笆,穿过麦田,忽然清风之中夹杂着一股焦灼的味道,孩子愣在了原地,下一刻,他冲进了火海。
孟无为大惊失色,想要伸手拉住孩子,就像拉住过往!但却无济于事,大火吞没了孩子的身影,烈焰之中似乎有两个挣扎的身影,两个埋藏在他心底的身影。孟无为生出了一股窒息感,他大口的喘着气,下一刻他也疯了一样,投身到了熊熊烈焰之中。
只是,火海里,一个小小的身影被人推了出来,此刻他已泪流满面,不远处有人提着刀剑冲了过来,祥和的村庄在铁蹄的碾压下,很快便化作了废墟,手无寸铁的百姓被无情的屠戮,到处是哀嚎和惨叫。
“劫匪来了,大家快逃!”
嘈杂声中,他耳边仿佛又响起了谩骂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