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在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长夜师侄,且慢动手。”
声音虽低,却清楚的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中。群雄都是一怔,一齐望向鸿君,见他缓缓上前,走到青玉遗容之前,漠然站立不语。
一众女子想到师父乃是为此人而死,不禁又悲又怒,衣袖微摆,便要动手。
鸿君眼望青玉苍白的面庞,一瞬间如同苍老了十岁,沉吟许久,淡淡道:“一命抵一命,妙音阁的弟子若想替师父报仇,尽管来杀我便是。”
妙音阁的女子们,没想到鸿君竟会说出这样的话,你看看我,我望望你,都楞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临云宗的弟子们则无不吃惊,特别是站在鸿君身旁的司马浔,长剑一挺,挡在鸿君身前,眼光突然变得凌厉如刀,再无半分儒雅气质,沉声道:“诸位谁敢伤我掌门师伯,便请先过我司马浔这一关。”
一众蠢蠢欲动的妙音阁女弟子,顿时皱眉,不知该不该动手。鸿君望着司马浔的背影,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说道:“尘师弟教徒弟的本事,比我高明百倍,只是……”想到尘如海已死,不禁神色黯然,长叹一声,竟哽咽不能言语。
过得片刻,鸿君续道:“三场比斗,一平一负,我看已无需再比,便放她们下山去吧,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玄集本不欲多造杀业,站出来道:“鸿君师兄所言极是,普若寺并无异议。”
慕容云海也道:“鸿君师兄所言有理,不过妙音阁的人听好了,日后若再敢犯我天道门派,无论是那一派,我药王谷定诛不容。”说着,目光看向薛牧渔,这话显然是为白水帮说的,意在笼络人心。
薛牧渔抱拳朝慕容云海一拜,沉声道:“慕容先生说的是,以后魔教再敢生事,我天道定诛不容。”
王天威也朗声道:“鸿君上人纵横四海,威震天下,当年的英雄事迹不必提,大家也都一清二楚。今日临云宗又以一派之力挫败魔教阴谋,为中州武林,天下正道,解除了一场大灾祸,大家是有目共睹的。本来他老人家要做什么决定,是不需问过咱们这些晚辈的,但他为人重情重义,看得起咱们,这才出言相询,谁要是不识抬举,敢说半个不字,老夫第一个抽他的耳瓜子!”
禅修虽是出家人,但也自有一股豪迈气概,大声道:“蓝姑娘你们下山去吧,只盼你能改过自新,改邪归正。”
蓝若依瞪了禅修一眼,哼了一声,亲自过去抱起青玉的遗体,正要下山,却听鸿君低声道:“且慢。”声音沙哑,似有无限苦涩之意。
蓝若依虽智计百出,能言善辩,但这时却也猜不透鸿君的意思,只怔怔的站着,等他说话。
鸿君缓缓从怀中掏出一卷古画,轻轻放在青玉身上,说道:“这是你师父的东西,拿去与她葬在一起,想来她会欢喜。
蓝若依点点头,转过身去行出几步,忽然停住,沉吟片刻后,还是轻声说道:“师父她生前常在绿竹林中居住,我会把她老人家葬在那里。”言罢,转身下山而去。
玄集与慕容云海等一众天道门派见此间事了,又见临云宗伤亡惨重,不便在山上多行打扰,便与鸿君等人作别告辞。
鸿君虽然感念众人援手,但他修为受损,又兼心绪不宁,只与众人客套几句后,便由弟子陪同,往清微殿后院行去。
岳如峰亲自将慕容云海与玄集等人送下山去,又与众人相约,待临云宗恢复元气,一定登门拜谢。众人又客套了一番,这才陆续离去。
不一会的功夫,临云山上,正邪两道,来来去去,走了个干干净净。一场恶斗,一时恩怨,一世情仇,皆暂时落下帷幕。
岳如峰待众人离去,回到清微殿后院,见到鸿君跪在满目疮痍的清微殿,三清神像面前,不禁悲声道:“掌门师兄,你多保重身体啊!”
鸿君沉默的跪在三清神像面前,许久方才淡淡的道:“你将没受伤的长老与弟子们叫来,我有事需要交代。”
岳如峰点点头,不一会的时间,除去伤势重的门人,剩余的弟子都已聚集在了清微殿外,等待鸿君说话。
岳如峰代众人问道:“掌门师兄有何吩咐?”
鸿君缓缓起身,立在残垣断壁之前,青色的道袍上,血迹斑斑,长须随风,虽仍是仙风道骨的模样,但眼中却透着无尽的苍凉,环顾众人道:“斩妖除魔虽是我等的职责,但今日之战伤亡惨重,我身为掌门难辞其咎。”言罢,竟向众门人躬身拜了一拜。
众人见掌门行此大礼,忙躬身回礼,但想到惨死的同伴,面上又均有悲痛之色。
岳如峰双目炯炯,扶住鸿君,沉声道:“魔道妖人奇袭突击,令人防不胜防,掌门师兄也不必太过自责。待重整旗鼓,再去千秋城剿灭妖邪便是!”
裴如星阴沉着一张脸道:“只是奇怪,本门在附近城镇,以及中州均有眼线,怎么这次魔道大举来袭,却无人提前预警?”
岳如峰闻言,一张赤红的脸庞也沉了下去,似乎也对此事大是疑惑。只听鸿君道:“我闭关十年,修为非但无所突破,还致令本门事务荒废,实在有愧掌门之职,哎!”
岳如峰见鸿君心灰意懒,心中一凛,忙道:“此番正魔较量,临云宗虽然元气大伤,但并未伤及根本,更何况又挫败了魔教覆灭天道的计划,声威大振,他日攻打魔教,振臂一呼,必然应者如云。眼下虽有挫折,但只要掌门师兄在,重建临云又有何难?师兄你万万不可多想,宜安心调养伤势才是。”众门人闻言均一同附和。
裴如星冷峻的面容也是微微转和,进言道:“岳师兄说的是。”
鸿君摇头苦笑,环顾众人,环顾清微殿,见断壁残垣之中,唯有这三尊烧的焦黑的神像屹立不倒,不禁凄然,缓缓跪下,众人也一齐跟着跪下。
鸿君三拜过后,缓缓道:“弟子鸿君不孝,愧对三清仙尊,愧对列祖列宗,愧对惨死的门人弟子,实在无颜再居临云宗掌门之位。”
他说到这里,跪在他身后的临云弟子都是吃了一惊,只是鸿君还跪在地上,也没人敢起身。岳如峰、裴如星两人当先直起身子,一齐急道:“掌门师兄,你万万不能啊!”
言罢,大殿内所有人一齐悲声急呼:“万望掌门收回成命!”
鸿君微微摇头,显然心意已决。
裴如星平日言语不多,此刻也疾言厉色道:“如今天下大乱,魔道趁势崛起,天道受挫在所难免,列祖列宗泉下有知,也绝不会怪罪掌门师兄,还恳师兄收回成命。”
一众弟子一起磕头,求恳道:“还请掌门收回成命!”
鸿君跪在地上,他生性潇洒,本不适合担任临云掌门一职,也曾有心传位于尘如海,不想这一战他以身殉道,而青玉又替自己而死,不禁更是心灰意懒。
只觉什么正邪之分、门派之见、天下兴亡,实在箍的人心烦,不如把酒言欢,笑傲江湖来的痛快。
当下说道:“师父当年传我掌门之位时,曾说:无为而为,固然很好,但与时推移,应与物变化,如若一味“无为”便成苟且,你需谨记!我当时点头答应,如今看来,师父早已料到会有今日,而我却驽钝不辩,致使临云遭此大难,实在万死不赎。”
岳如峰沉声道:“掌门师兄自执掌本门以来,顺天之时,随地之性,因人之心,顺物自然,保江湖太平三十余年,我等都很佩服,实无过矣,也未愧对师尊教诲,又何必自责?”
鸿君摇头道:“若不是我麻木大意,放任魔道猖狂,也不至令尘师弟、凌霄师弟,以及众多同门惨死!今大祸已酿成,悔之晚矣,又还有何面目自居掌门之职?岳师弟,你不必再劝我。”
他与尘如海一起入门,感情最笃,想到若不是当年自己迟钝,令“龙魂”落入魔道之手,也不至酿成今日巨变。又想“龙魂”乃是青玉盗去,尘如海与她又因此战而亡,算来皆因自己放任无状,好管闲事而起,不禁更加自责。
岳如峰还待再劝,但鸿君已看着他,说道:“岳师弟,你身具勇略,道心修为亦强,胜过为兄消极避世百倍,今日我便在三清仙尊之前传位于你,不可推辞。”
岳如峰吃了一惊,但见鸿君眼神坚毅,不敢违逆掌门意思,拜伏在地,许久方才悲声道:“是——,谨遵掌门师兄号令!”
众人一齐拜倒,有人甚至已经哭了起来,皆道:“谨遵掌门法旨!”
鸿君这才起身,扶起岳如峰道:“岳师弟,任重道远,你且珍重。为兄心智驽钝,十年闭关,心魔难除,这就去也。”言罢,化作一道青光下了临云。
岳如峰望着鸿君身影渐渐远去,直至消失在天际,似有所悟,低声道:“师兄大彻大悟,善哉。”随即与众人一齐低头默念道家禅语:“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遂身退,天之道也。”
一时间,临云山上禅音袅袅,苦痛离难消弭,清风复来,鸟语重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