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清寒望着天空中的那个法阵,沉吟良久,方才徐徐说道:“二十年前,正道突袭无回宗,我妻华阳不幸落入临云之手。这二十年来,我数次潜上临云山,却都被他们发现行踪,不得结果。今日临云宗覆灭在即,我已派出数千人寻找,却始终不得消息,闻听临云宗有处绝险之地,唤做绝无崖,不知前辈可知?”
槐老听罢,抚须片刻,沉吟道:“老朽有几句不中听的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孟清寒抱拳道:“前辈但说无妨。”
槐老道:“夫人既然已落入临云之手二十余年,恐怕早已被害。门主如此执着,只怕是竹篮打水,徒增伤心啊。”
孟清寒听罢,神色愈发黯然,但还是沉声道:“但有一线希望,我绝不放弃。”
槐老见他决绝,点点头道:“这乱世中枭雄无数,但像门主这般重情重义之人却已不多,老朽佩服之至。”言罢,目光悠悠,似是想起了什么往事,过得一会,才叹口气道:“哎,转眼已有百多年喽,要不是门主提起,我险些忘了。”
孟清寒大喜,就听槐老续道:“当年老朽游历天下,曾结识了一位精通机关、建筑、营造以及五行八卦的奇才,名叫贤于通。那时我正好也在研究星象解梦、五行易理、奇门遁甲之术,我二人因此一见如故,无所不谈,成了莫逆之交。后来,他说要在师门中建一座“天刑”,用来关押罪大恶极之人,洗去他们身上的魔性,以减少正魔两道之间的杀戮。我那时独闯江湖,无门无派,一听此言甚善,便从旁出了许多主意。后来他回了师门,想来便着手建造了“天刑”。”
“天刑?”孟清寒似乎也是第一次听说,皱眉问道。
槐老点点头道:“不错,正是天刑。我那时只以为这是一个疯子的狂想,根本不可能实现,后来才知道,他真的建成了。”槐老说到这,身上的蓑衣微微抖动,语气也激动起来,沙哑道:“临云山上盛产一种矿石,名曰十胜,坚固异常,远胜钢铁。天刑便是以此石建成,共分九层,其内以阴阳八卦,五行易理为根基,设置了很多巧妙的机关,各层功能也不尽相同。听贤于通说,第一层训有猛兽,意在磨砺入刑者临事不动容,保持不动不惑的意志。二层练其体魄,令人行动快速如镖。三层反涌出斗志,使人迎难而上。四层支配灵力,圆融无涯。五层危机感应,知人心、解困惑。六层心电感应,抱神以静。七层救济人心,微妙圆通。八层五元控制,天地与我为一。九层光明道心,我心即丹。正是契合了道家“观天道,执天行,收天地灵力,降魔除妖大威力的无上九字真言”。他还说,这天刑不仅可消解魔障,还能激发修行者潜能,可为临云宗高手修行之用,可谓玄妙无穷。”
孟清寒听槐老娓娓道来,其中奥妙果然无穷,不禁感慨道:“难怪临云宗中高手辈出,原来却是着落在此处!”
槐老却摇了摇头,嘿然笑道:“非也。正所谓道极而魔生,一旦进入天刑,就会令人心魔丛生,是一念生,还是一念死,谁也没有把握。是以天刑也被临云宗视为禁地,建成百年来,进入者无不是心智卓绝的天纵奇才,可即使是这样,还是有很多人进去了,就再也没能活着出来。而贤于通最后也因“天刑”罪己,听说被门人处置了,令人唏嘘!”
孟清寒听罢重重的哼了一声,对贤于通的遭遇颇感惋惜,沉声道:“正道中人向来心胸狭窄,不能容人,否则我圣教又岂会与之为敌?有机会,孟某倒想入天刑一试。”
槐老笑道:“以门主大才,若入天刑,必能了解贤于通建此塔的苦心,告慰他的在天之灵。哦,老朽东拉西扯说了这么多,门主恐怕要嫌我啰嗦了。”
孟清寒神色肃然,抱拳道:“不敢。先生既然这么说,想必天刑与绝无崖之间定然有莫大的联系。”
槐老笑道:“不错,天刑就建在绝无崖下,而我之所以说它根本不可能建成,就是因为九层天刑,不是建在地上而是建在地下。”
孟清寒听了这话,恍然道:“原来如此!”
槐老接着道:“绝无崖坐落于临云山脉以北,据说由一条天然悬空的石道与主峰相连,石道最窄处,宽不足一尺,仅容一人通过,可谓天绝地险,但其实它的入口根本不在崖上,而在崖下。”他长叹一声,沉默片刻后道:“哎,贤于通啊贤于通,你到底是怎样的奇才,才能建造这样一座奇绝的所在?”
孟清寒听后,沉默良久,总算明白了自己找不到天刑入口的原因,原来自己一开始就错了,躬身拜道:“多谢前辈赐教。”
槐老笑了笑,淡淡道:“门主不必客气,老夫也只此一点见闻而已,若夫人真被囚禁于天刑中,那必是在第一层中。”
孟清寒大喜,又拜谢道:“无论救不救得出华阳,无回宗定有重谢奉于先生。”
两人说话间,天空中早已是乌云翻滚,电闪雷鸣,一红一青两道光芒隔空对峙着,搅的风雨翻腾。
槐老远远的望着那两色光芒,沉吟许久后,说道:“门主胸怀大志,腹有良谋,有吞吐八方之志,包藏宇宙之机,肩负圣教兴衰荣辱,万不可作茧自缚,困于情爱之中。此番大战,无论成败,这江湖都将重新洗牌,局势更加复杂。如今天下揭竿而呼,争先逐鹿者,如林如薮,于时浩乱,兵凶战危,风从虎,云从龙,三灵昏而四海空。门主智计百出,手握兵权,何不趁势而起,成就一番霸业?”
孟清寒眉头微皱,眼眸之中似乎正在酝酿着一场风暴,但随即又舒展开来,展颜一笑,看着槐老道:“前辈说笑了,教主雄才大略,天下归心。孟某不才,做一马前卒足矣,何敢有非分之想?”
周遭大雨倾盆,正邪双方虽仍在对峙,但如同教众早已无心再战,大多数人都退回到了各自阵营,都紧张的观望着天空中那场巅峰对决。
孟清寒与槐老两人立在古松树下,槐老道:“龙君能从一个小小的海沙帮弟子做到圣教教主,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但若论谋略、气度、眼光,却及不上老弟你啊。”
“哦?”孟清寒看了看天际中耀眼的红芒,淡淡道:“何以见得?”
槐老道:“龙君好勇而少谋,气大而志短,善伐而不善治。生杀予夺,全凭一己喜好,盛衰荣辱,皆系于刀戈之上,此独夫行径,只可做一教之主,快意恩仇,却不能统御天下,建万世基业。”
“哦!”孟清寒皱起眉头,却不说话。
槐老又道:“兵者凶器,战者危矣。出征临云前,老朽特意到三圣冥王前诚心祈祷,得一上上签,否极泰来,哎~!”
孟清寒听他叹气,皱眉道:“否极泰来?这岂不是很好,前辈何故叹息?”
槐老又叹息一声道:“哎,此签乃是老朽为临云宗求的。出征在即,测算己方,若是不吉,不免挫了三军锐气。”
孟清寒一时哑然,心道:“你这老头,莫不是怕三圣冥王护短,所以拿临云宗来求卜?”他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说的甚是严肃:“龙君修为通天,又有龙魂相助,我想鸿君再厉害也非敌手,槐老恐怕过虑了。”
槐老双手杵着拐杖,又将头埋到了斗笠下,不再去看空中的斗法,涩声道:“门主真这么想吗?”言罢,不等孟清寒回话,已缓缓转身,佝偻着身子隐在了雨中。
孟清寒望着槐老离去的背影,沉默不语,风雨迷离了他的眼神,令人捉摸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