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雨,延绵不停的下了两天三夜。
起初的滂沱大雨逐渐被淅淅沥沥、时有时无的小雨所取代,在橡叶堡的这个季节,雨水并不多见。
卡莉正了正肥大的头盔,那极不合适的厚重金属,在她的脑袋两侧不住的摇晃。她紧跟着阿努比斯,两个人轻松的混进了夜巡的步兵队列之中。在卡莉看来,橡叶堡是一座高墙之下各式各样建筑的大杂烩,巨大的碉楼、箭塔,狭长的马厩,兵零乓啷的铁匠铺,高矮不一的仓房,还有她最仇恨的教堂……
她与阿努比斯在城里潜藏了多日,早就已经摸清外堡的建筑布局和大小道路。那个疾风骤雨的夜晚,本来是动手的大好时机,但直到一个钟头以前,他们才在晚餐面包里发现了一颗紧压的纸丸。
阿努比斯将纸丸浸入陶杯的水中,那纸丸便如百合盛开一样缓缓的绽了开来,呈现出几行潦草的字迹:“禁军统领:朱利安瑟斯的一根头发”。
“什么?一根头发?”卡莉完全无法理解!她和老师一路奔波,好不容易才到了边境的这座要塞,她本期待着一张“红卡”,但结果却令她大失所望:这次任务连一张“白卡”都不配……她实在想不明白,这位朱利安瑟斯有什么特别之处,为何要大费周折的去取他的一根头发?
“卡莉,不要质疑组织的任何安排,照做就行!”阿努比斯摇了摇陶杯,纸片上字迹的颜色由深变浅,最后彻底消失了。
朱利安瑟斯的住所位于中堡的骑士大厅附近,那里戒备森严,没有通行文件,不可能随意进入。对于中堡的布局和兵力分布情况,他们一无所知,这在无形之中大大增加了行动的难度。
雨势渐小,在街道的转角处,卡莉与阿努比斯借机脱离了夜巡的队伍。她跟着阿努比斯拐进一条暗巷,那里有一面不起眼的矮墙,墙面上的石砖凹凸不平。沿着墙角,阿比努斯向上点了六个数,又向右点了十四个数。
“这是?”卡莉看见阿比努斯的手指停在一块微微内陷的石砖之上。
“情报”,阿比努斯用指尖将那块石砖向外抠动了一点,然后双手把它抽了出来。
“城里有内应?”
“有。”
卡莉从砖孔里摸出一张粗纸,阿比努斯随即将活砖塞了回去。卡莉将粗纸交与老师打开,那正是他们迫切需要的中堡图纸。图纸上不但详尽的标注了建筑的位置,还以符号列示了驻兵的区域以及夜间巡防的几条路线。
这让卡莉更有几分疑惑:到底是什么样的委托人,非要重金雇佣暗夜之刃去取一根头发?既然对橡叶堡这般的了若指掌,区区一根头发,岂不是想怎么取就能怎么取?哪怕一个清理房间的佣人都可以办的到吧?
“卡莉”,阿比努斯指着图纸上一片没有标记的区域,“这里是特意留给我们的。”
雨停了,路面仍然有些湿滑,她与阿比努斯在鞋底装上了防滑的钉爪,然后如履平地的沿着窄巷潜行到了中堡附近。一切都太完美了,一丛矮树给他们提供了掩护,而树丛里,居然还有事先准备好的中型踏式钉弩!
“老师,这会不会是陷阱?”卡莉解开厚重的皮甲,取下粗大的头盔,露出一身黑灰色的夜行服。苏妤在她的面纱上绣了两朵暗红的玫瑰,卡莉很喜欢这样的装饰。
“瓦基丽雅说,内应可以信任。”
卡莉还记得瓦基丽雅……那个妖魅的女子,是卡莉在暗夜之刃见到的第一个人。她所在的那间偏殿,总是传出一股神秘的幽香,令人恍惚迷离。
“瓦基丽雅也参与了这次行动?”
“我不知道,也不必知道。”阿比努斯隐蔽在浓密的树枝之下席地而坐,他用脚蹬紧了钉弩弓部的踏板,借助身体后倾的力量扳动起弩机上的拉杆来,粗实的弓弦绷出“嘎”“嘎”的响声。
“呼!”
一支手腕粗的弩箭卷着冷风咆哮而出,牢固的钉入了墙面,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闷响,但似乎没有人听见。
“呼”!“呼”!“呼”!八支弩箭全部射出,在城墙上排出一列“之”字,宽度正好错开左右手臂,高度足够帮助他们接近城墙上部密密麻麻的箭孔。卡莉在前,阿比努斯在后,两人一路攀爬上行。
这个位置上,中堡的城头果然没有守兵。
“动作要快,墙上的弩箭很容易暴露我们的行踪”,阿比努斯几乎没有在墙头停留,他将一条钩绳贴着内侧城墙放了下去,随后顺势滑下。他的速度极快,成功的避开了哨兵的目光。
卡莉紧跟着老师,在地宫的无数次训练,让她能轻松的应付这样的行动。落脚处的一垛木桶刚好可供隐蔽,就如同特意为他们准备好的一样。透过木桶中间的缝隙,她看到中堡布局的确与图纸上所画的完全一致,内部建筑呈“凹”形布局,拱卫着中央高堡,那是一座看似坚不可摧宏伟建筑。而骑士大厅,根据图纸的标注,应该就在“凹”字的右翼。
中央高堡两侧的巨型塔楼,顶部各有一座圆形的瞭望台,几名岗哨寸步不离的观察着四周的情况。主殿、骑士大厅的门口,也各有守卫。
阿比努斯向卡莉做了一连串复杂的手势,那是暗夜之刃独有的刺杀语言。卡莉对老师的经验并不怀疑,但老师这次的行动计划太过于冒险。冒险……本身亦是他们生命的一部分。
她在心中默数了十下,然后与阿比努斯同时出击,俯身径直向着骑士大厅横穿过去。
“就现在!”
卡莉将早已准备好的“迷珠”贴着地面滚了出去。一道裂痕从石榴大小的“迷珠”中间裂开,顿时有白烟腾起,四散而开,这烟雾极其浓密,仿佛一团棉絮。阿比努斯钻入迷雾,他左右开弓,刺倒两名守卫。卡莉随后跟上,她并不急于出手,只是藏身其中。
阿比努斯并没有在大厅门口停留,随着一道门缝的开启,他转身就进入了骑士大厅。
在魂意的引导下,卡莉在迷雾之中穿梭自如,她能清晰的感知到,那几个守卫正惊慌失措的到处乱撞。远处响起了呼喊声,各处的卫兵开始向她集结。烟雾不停的向外扩散,但浓度也渐渐变淡,待四周涌出十来名卫兵时,卡莉便从雾中一跃而出,身后还带着一团残留的雾气,她刺伤了两个军卒,然后虚晃几刀,原路朝着那垛木桶且战且退。
她的任务,是引开卫兵的注意力,为老师赢得足够的时间与空间。
一队精锐从高堡中鱼跃而出,卡莉射出袖箭,击中了前排的一人。她与靠近的三名守卫纠打了几个回合,待到包围圈快要聚拢时,她便借机绕到了木桶后面,去找来时的那条钩绳。顺着钩绳,她踏着墙面攀爬起来,脚下的钉爪提供了很好的抓力,让攀爬轻松了许多。
“放箭!”
卡莉回头一看,四名弓箭手已经到位。她心里一惊,脚下不由的加快了动作。两支箭矢射中她身边的墙壁,被坚硬的石砖弹了下去;接着又是两箭……她以极快的速度不断的接近顶端,她知道,爬的越高,被射中的可能性就越小。
“嗖!”
卡莉觉得身子一震,一只箭扎中了她上方的绳子。在绳子断开的那一瞬间,她拼命的抽出短刀,全力扎向墙砖间的一条裂缝。脱落的绳索像树枝上掉下的长蛇,毫无遮拦的滑了下去。她庆幸弓箭手的数量不多,否则她绝不可能躲过箭雨的追击。她的双手紧握刀柄,但距离剩下的那截绳索,还有半个身子的高度。
卡莉决定赌一次。
她借着刀柄发力,用钉爪猛地往上一踏,整个身体腾空而上。若是失误,她就死在这里了。断开的绳索近在眼前,卡莉双手同时够住了它,但身体的重量让她的手沿着绳索往下一沉。她连忙蹬紧墙壁,同时右手向上一攀,成功了!
但当她跨上城墙的时候,却发现卫兵已经从两侧赶来。她将剩下的几只袖箭全部射出,一边向墙头外侧一跃而下。在那里,她抓住了留在墙壁上的弩箭,半爬半跳的下到了墙根。
“追上去!”
几个穿戴盔甲的士兵笨拙的踩着弩箭跟下墙来。
“咔!”
随着木头折断的声音,那几个人纷纷跌落,就像散了架的梯子,垮了一地。而卡莉的身影,则消失在了纵横交织的深巷中。
“希望朱利安瑟斯的头发,值得这样的冒险……”此刻,这是卡莉心中唯一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