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大圣堂神圣而宁谧。
大主教莫兰迪独自一人跪坐于祭坛之前。他披着金色的斗篷,手中捧着镶有宝石封皮的《先知告诫录》。岁月的流逝带走了他头顶的白发,却将几道深深的褶皱留在了他的前额。与此形成极大反差的是大主教的两鬓和下巴,那里布满了浓密而蓬乱的须发。祭坛的正中是一组洁白如玉的大理石雕像:先知伯铎微微斜身,神态自如,他正接受着神使的召唤。祭坛的顶部,有宽大的柱檐和三角形的尖顶,尖顶之上有描绘神界的浮雕与纷繁的花纹。祭坛的两侧是双重立柱,五色烛台则放置于祭坛之前。
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枢机主教切塞里博卡乔在大主教的右后方跪坐了下来。他虔诚的躬着身体,双臂交叉贴于胸口,向先知伯铎的圣像庄重的行了三次礼。
“那位大人决心要动手了吗?”大主教直入主题的问到。
“是的,现在动手,正好把责任推到洛兰德王国的身上。”枢机主教挪动膝盖,向大主教的身边略微靠了靠。
“太好了,你去告诉那位大人,整个大圣堂都在他的身后”,莫兰迪也向枢机主教那边侧了侧身,“还有,提醒他不要忘记承诺的事情。三王子安东必须成为新的国君!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摄政,再加上一个血统纯正的废物,这比起一个控制不了的明君要好的多。”
“是的,大主教。”
“对了,上次死在云端赌场的达里达帕林卡,到底是谁出的黑手?”莫兰迪半闭着眼睛问到。
“我现在还不能够确认”,枢机主教盯着烛台的底座,两溜蜡水在那里慢慢的凝固,“达里达是小王子的‘大脑’和‘钱袋’,宫廷中敢动他的人也没有几个。”
“你尽快把这件事情给查清楚”,莫兰迪突然瞪大了眼睛,“我倒要看看是谁在阻碍我们!”
“大主教,请放心,我一定会把真相查的水落石出。”
“切塞里,你是我最信任的人”,莫兰迪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复杂,“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先知伯铎的托梦,我还历历在目:天启即将再次开启,死亡三叉戟也将再次出现。红色的战争之刃早已到来,黑色的异魔之刃暗流涌动,只剩下黄色的瘟疫之刃还未落下。死亡三叉戟聚齐的时候,整个世界将再次陷于浩劫。一千六百多年前的那次天启中,先知伯铎带领人类用最纯洁的信仰驱散了邪魔。如今,能够再次拯救人类的,也只有我们大圣堂。偏偏在这个时候,人们却在丢失本来的信仰!哎,真是太令人操心了!”
莫兰迪似乎很久没有向其他人这样敞露心扉了,即便是在他的心腹切塞里面前。大主教一生侍奉上神,无儿无女,切塞里就如同他的孩子一般。
“大主教,您也不要过于担心了。与洛兰德的战争很快就会结束的,至于异教邪魔,我已经下令武士团加紧搜捕。如果我们能在黄色瘟疫之刃降临以前,就掐断红色战争之刃和黑色异魔之刃,死亡三叉戟也就名存实亡了。”切塞里的语气中似乎充满着信心。
“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切塞里”,莫兰迪打开了手中的《先知告诫录》,“上神保佑……在我的梦境里,还有一片血红色的沙漠……我始终觉得,黑色异魔之刃远不只是几个异教徒那么简单……”
* * *
拂晓前,黯淡的天光之中,炙红沙漠起伏的沙丘显露出柔美而舒展的曲线。这里是广阔的新洲大地在西方的终点,也是传说中的日落之地……阿塔德塞尔的东部门户。
夜间的空气干燥且凉爽,但纳西尔却几乎整夜未眠。他躺在套被的夹层里,一动不动的看着夜空,心中则早就已经是乱麻一团。自从十多天前进入炙红沙漠以来,他们一直西进,翻过了一座又一座的沙丘,却连一小片绿洲的踪影也没有看到过。随队带来的清水已经不多了,要维持十多个人的生存,他们很可能要在几天后开始杀死他们的骆驼。如果到那个时候,他们还是无法走出这片沙漠,到达传说中的阿塔德塞尔,这支沙族探险队就将永远的被埋葬在这片死亡之海里。
营地里并没有搭建帐篷,因为并没这样做的必要。除了赤红色的沙子,这片炙红沙漠里什么都没有,不要说一星半点的绿色,就连一只蜥蜴、一只蚂蚁、一只蚊子,也早已消失了踪迹。这里的星空,比新洲和北域的都要明亮,只需要轻轻的抬一抬头,就能看见整片银河。星光璀璨,星河游曳,万籁俱寂。寂静,是夜晚中唯一的主题。
“纳西尔,你一直都没睡吗?”穆娜揉着朦胧的睡眼,侧身望着他的爱人。作为探险队中唯一的女性,穆娜有着丝毫不输给男人的勇气和体魄。
“嗯,只睡着了一小会儿,别为我担心,穆娜,你再睡会吧。”纳西尔有些心不在焉的说到。他有一对又浓又粗的黑眉毛,在他的族群之中,这是英俊男子必备的特点之一。
微风吹动驼铃的声音让穆娜感到非常的安心。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必须要伴着这样的声响才能够入睡。如果半夜没有听到驼铃声,她会马上爬起来检查,但通常骆驼们都不会离开他们的营地两百尺的距离。此时骆驼们正挤在探险队的行囊周围酣睡,它们都非常的壮实,也非常的吃苦耐劳。
“你在担心前面的路吗?”穆娜半撑起身子来。
“阿塔德塞尔……日落之地,那会不会只是一个传说”,纳西尔的胡须从腮帮一直延伸到了下巴,自从进入沙漠以来,他就没有修理过它们。
“我坚信阿塔德塞尔一定存在,那是我们沙族人的故乡,流传在我们沙族人世世代代的歌谣当中”,穆娜用低沉的嗓音吟唱起来,“阿佳耶麻拿乌索,阿佳赤尤拿乌索,阿佳塔西罗拿乌索,库夫衣苏由古雅,萨斯哈赫呼浓扎尔,萨斯哈赫呼米擦尔,萨斯哈赫呼母奴古雅,西伊佳阿塔德塞尔……”(“在野马河的那边,在炙红沙漠的那边,在大西岭的那边,有一片魂牵梦绕之地,那里是我们的故土,那里是我们的家园,那里是日落之地,富饶的阿塔德塞尔……”)
探索队的成员来自于帝国西进新洲野马河的沙族部落之中,他们的年龄全都在二十来岁。纳西尔是这支探险队的头领,也是年纪最大的成员。自从帝国与洛兰德王国开战以来,帝国的财税官就开始出现在野马河的两岸,沙族移民们十五年免缴赋税的权利被提前收回。开拓边疆困难重重,移民们的生存环境也非常的恶劣,苛杂的赋税更是让他们不堪重负。在移民的中间,反对的声音不断变大,也有不少的沙族人为了自由与独立,继续向着帝国统治的边缘继续西进,寻回故土阿塔德塞尔的想法也开始出现在野马河沿岸的各个部落里。探险队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由年轻的移民们自发的组织起来了。
刚刚进入炙红沙漠的时候,他们都满富激情,兴奋的享受着砂砾被踩在脚下那柔软的感觉。逐渐的,不断重复的景色,沙子拖住脚跟的疲惫以及烈日下令人窒息的灼热,让这支队伍一点一点的丧失了斗志。疲倦、麻木、无望,在他们的中间萌芽。死亡,似乎也离他们不远……
淡青色的天幕,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取代了先前的深灰色,并逐渐从天边向这一片沙海里弥散开来。
“纳西尔,不要放弃,希望还在!”穆娜皮肤的小麦色,在微光之中变得明晰起来。她拉起纳西尔的手,一步一步的牵着他向一座沙丘的顶部走去。
一道鲜红的口子在天边裂开,将红色的光芒投掷到千万里外的沙漠之中,在这里,红沙成为了它流动的血,坡头成为了它燃烧的心。纳西尔与穆娜互相搂着腰,望着太阳升起的方向,一动不动。时间如同被凝固,大地上只剩下永恒……
夜风抹平了几座沙坡头,又堆起来更多的沙冈,还将数不清的沙丘挪动了地方。过了很久,穆娜才缓缓的转过身来,她目瞪口呆的站在那里,一点也挪不动脚步。
在不远的几座沙丘后面,竟然不知在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小片绿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