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城东侧的浮日丘陵中,有三个身影在逶迤前行。太阳已经没入了山谷西侧墨绿色的山岭,淡红色的霞光逐渐被橙灰色所取代。一条野路顺着山坡绵延而下,绕进了低地的树林中,又隐隐约约的出现在远方的树缝中。不合时宜的寒意表明,他们似乎走对了方向。
“蒋先生,你们的二会长也够狠的啊!你这腿还没有完全恢复呢,又把你派出来执行任务”,乔尼双手捧着后脑勺,转身看着气喘吁吁的蒋邵,一边倒着走上山坡,“完全没有疼惜人才的意思啊!”
“瞎说什么呢!”因为受伤的缘故,蒋邵长时间没有走动,今天突然远行,的确感到很吃力,“这次是我主动请缨的。盛夏时节居然天降大雪,这种异象怎么说我都应该亲自过来看看。”
一根低垂的树枝扫过乔尼头顶,他腾的一惊,连忙展开五指,星痕嗖的一声贴着他的手掌鱼跃而出。当发现敌人竟然是这小小树枝时,他显得有些懊恼。不过他很确定,郁离的嘴角微微的颤了一下,似有似无的露出一点笑意,但瞬间又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郁离,你也笑话我!我再差劲,也是你教出来的!”
郁离极为不屑的轻轻哼了一声,没有搭理乔尼。这段时间闲来无事,乔尼常常向郁离请教剑法。郁离一开始百般的不愿意,最终还是经不起乔尼的苦苦哀求,勉强传授了他一些基本的招式。乔尼对剑的理解,仅仅停留在劈砍、穿刺、格挡的层面,郁离则告诉他脑子才是统领剑术的源泉,观察力、预判力,以及流畅、连续的动作,比只会用力猛砍有效的多。作为学剑的回报,乔尼也跟着郁离一起,帮着奈妮薇做做杂活。
乔尼收了星痕,心里琢磨着,“什么时候用控制术捉弄捉弄郁离,看你到时候还威风的起来嘛!”
周遭的温度开始明显降低,这并不似太阳西下所致。乔尼收了心思,全神贯注的继续前进。蒋邵和郁离显然也察觉到了异常,默不做声的警惕着四周。天色还未全黑,但光线开始变得昏暗,几个人的视野也开始有些模糊。林子里起风了,吹的树叶沙沙作响,灰榆与白杨树裹紧了枝干,努力的抵御寒冷的空气,日落时鸟儿觅食的啼叫与夏日的虫鸣都消失不见,周围静的出奇。地上开始有冰冻的痕迹,结霜的落叶星星点点铺在泥土上,路面有些湿滑,极容易摔倒。乔尼与蒋邵都明显有一些紧张,如履薄冰的一步步向前,空气似乎也有一些凝重,就像初冬的感觉。
“看!”乔尼指向前方,那里似乎有些什么。
“别急,生起火来再过去”,蒋邵折了几根粗树枝,递给乔尼和郁离,又从背包中拿出一罐黑糊糊的黏稠液体,“这个是黑火浆,你们用它把树枝顶部都裹上。”
乔尼拿着树枝,在罐子里转了半圈,一层浓稠的黑火浆便裹覆在粗枝上,拉出一条长长的浆丝,那感觉有点像抹在面包上的草莓酱。几人交替用火石点燃了火把,顿时一束束光亮如夜海中的灯塔照亮一方。
三个人缓步向前,那一堆模糊的东西逐渐清晰起来,泥泞的野草丛中,躺着……一具尸体!不,是两具……四具尸体!四具尸体东横西倒的散在那里,张着嘴,伸着胳膊,就像几个泥捏的假人,从他们朴素的工作服来看,似乎是周边村里的农户。几具尸体旁,还杂乱的掉落着粗制的武器,斧子、干草叉、长柄镰刀和绳套。
蒋邵在一具躺卧的尸体边俯下了身子,那具尸体浑身被冻的僵硬,没有血迹、也没有伤口。其他三具尸体的情况也完全一样。
“他们是被急剧的寒冻活活冰死的”,蒋邵一边检查着最后一具尸体,“死了快两天了,这与我们得知的,浮日丘陵天降大雪的时间一致。”
“冻死的?”乔尼看见他们一个个面色惨白,双目圆瞪,但瞳孔中已经没有了生气。张开的大嘴中甚至都还能听到他们如见鬼魅、惊恐万分的嚎叫。“什么样的大雪能把人冻成这副模样?”乔尼感觉右边的眼皮跳了几下,他忽然意识到,此时手中拿着明亮的火把,或许不是什么好主意。
“大家赶紧把火把灭了!”蒋邵显然也想到一块去了。
“小心!”郁离蓦地拔出寒澈,挡在了乔尼的身前,她手中的火把掉在了泥里,火焰黯淡去了一大半。一团寒息从黑暗中弹射而来,正击中郁离的剑脊正中。那一击,无声无息,却让郁离持剑的右手猛地一颤。一股冰霜从剑脊向两侧散开,一直蔓延到了剑柄。
“呼!”又一股寒箭向毫无防备的蒋邵飞去,蒋邵急忙侧身躲闪,被一具尸体绊倒,摔在那尸体一旁。
“大家赶紧找掩护!”郁离拉着乔尼避在了树干后面。树皮粗糙、坚硬而阴冷,就像是鳄鱼身上的背甲。敌暗我明,郁离也丝毫不敢掉以轻心,特别是这寒气,极其诡异,也是她见所未见的。
几只火把全部熄灭,四周又恢复到漆黑的一片。月凉如水,将将能勾勒出树木的轮廓。乔尼、郁离两人摸着黑,往蒋邵走散的方向寻去,“呼、呼、呼!”连续三道寒芒毫无头绪的从树干的间隙中穿行,所过之处,树叶凝成了冰晶。
“呼、呼!”又是两下,压的两人不敢乱动。
“这些寒箭似乎都是从一个方向过来的”,郁离轻声细语到,“敌人不知道我们在哪,我们只需要确认敌人的位置,就可以潜行过去把他拿下。”
乔尼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倚着树干,缓缓闭上了眼睛。虚空里,乔尼催动起他的控制系异能来。他的意识在体内涌动、溢出,然后在空中游荡,搜捕着一切的猎物。这种能力,使得他可以感知到周围敌人的身形与动作,从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把这招叫做“魂触”。
“呀!”乔尼的脸上毫无预兆的泛起一道红润,他赶紧把“魂触”收了回去,他似乎碰到了不该碰的人……一旁的郁离身子一怔,戒备心极强的看了乔尼一眼,又有些莫名其妙的寻思起什么。
乔尼很庆幸黑夜将他脸上的窘态所笼罩住,又不禁去回想刚才的情形。那微微的一触,他似乎感觉到了柔软的身体……
“唉,想什么呢……”乔尼努力的摈弃心中的歪念,继续催动“魂触”,向黑暗中搜寻。“好冷!”他猝然一战,似乎触碰到黑夜里的一块寒冰,栗冽之气,砭人肌骨,那股萧肃之意,仿佛能够让山川都归于寂寥。乔尼本想再接着释放“禁锢”,直接把敌人束缚住,但寒气逼人,实在让他无法忍受,他只得作罢。
“郁离”,乔尼背依着树干,倒伸出拇指,向后方几株矮树的中间指去,“在那里”。
郁离将信将疑,但见乔尼目光坚定,似乎很有把握,便一跃而出,疾步如飞的折行上去。“嗖”……“嗖,嗖”,“嗖,嗖,嗖,嗖!”黑暗间突然连续放出数道寒箭,郁离以白马过隙之速左右闪避。一道寒光擦过她秀丽的发梢,顿时那里结成了一股冰晶。“嗖,嗖,嗖,嗖!”又是一波,乔尼见郁离有些吃力,便对准敌人藏身之处,直接将星痕射出。
“哇”的一声从黑暗中传来,却不似成年人的声音。
四周的温度开始猛烈的下降,寒意刺骨,揪人身心,满地的泥泞很快变为冻土,并且继续向周遭发散开来。
“嗖,嗖,嗖……嗖,嗖,嗖,嗖!”那反击近乎疯狂,郁离在躲闪之中不慎滑倒在地。但寒箭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继续猛烈的发射而来。箭雨中,郁离随时都有可能香消玉殒。
强烈的保护欲望让乔尼再度出手,怒火中烧的他将虚空中的火焰燃烧至了顶点。“魂触”很快就搜寻到了敌人的准确位置,乔尼毫不犹豫的继续释放出了“禁锢”,一道白芒如波纹般略过,顷刻间便死死的锁住了那块“千年寒冰”。从那里,极度的寒冷传递回来,让乔尼开始产生幻觉:他一个人行走在无边的荒原,天凝地闭,风厉霜飞,千万把冰刀插入他的体内,他痛苦、纠结、挣扎,但是他仍然以惊人的毅力迎风伫立。他必须坚持,为了郁离……郁离,那个默默守护他的女子……冰剑无情的穿刺着他的身体,他的每一个关节都似乎快要脱落,绝对的寒冷剥夺着他的意识,他的手脚开始麻木……他仍然在坚持,他必须死死的锁住那块“千年寒冰”,哪怕付出生命。他的四肢已经完全没有了知觉,他的视力逐渐模糊,听觉也一点点的丧失,他化身成为一座坚硬的冰雕,但那种感觉……竟然开始变得有些舒服。他再也感觉不到疼痛,再也感觉不到恐惧与悲伤,只有寂静……死寂……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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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暖……人只有在寒冷中,才能体会到温暖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