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尼从睡梦中惊坐而起，他用右手紧紧捂住胸口，急促的喘着大气。一阵晕眩感袭来，两抹鲜血从他的鼻子里流了出来。
“哎呀！”
乔尼下意识的用衣袖去擦拭快要流到嘴唇上的鼻血，但诡异的是，鼻血竟然凭空的消失了！在床上静坐了半晌，紊乱的气息才逐渐的平缓下来，眩晕感也随之缓缓散去。
“也许是幻觉吧，真是睡迷糊了！”
此时，窗外已是天光大亮。柔顺的阳光如溪水般流淌在阁楼的木质地板纹理之间，温暖而轻盈。
乔尼揉了揉眼睛，想起刚才的梦境。他有些无奈的摇摇头，“什么乱七八糟的梦？一个跟我长的一样的黑影要来杀我；又一个跟我长的一样的骑士要来救我？”
乔尼又想起梦中的父亲和母亲，自从五岁被送到伯父家，乔尼就再没见过自己的父母，也完全记不起父母的相貌。至于五岁前的事情，居然连一点印象也没有。
“我到底是谁？我的父母又是谁？他们为什么要把我丢下？有朝一日我一定要搞清楚！”
他看着窗外发了会呆，几只麻雀在对面暗红色的屋顶上啄食，又一蹦一蹦的跳到了烟囱的旁边去了。
乔尼用掌心在脸上迅速的干擦了几把，不再去想那些没用的东西。但突然间，他双手的动作迟缓了下来，进而在脸颊上顿住了，就像是鱼刺卡在了咽喉中一样。
“糟了！”乔尼一拍大腿，跳起身来，“完了，完了，完了，完了……”他一边嘟囔着，一边匆匆套上灰色的粗麻上衣，一步两台阶的顺着扶梯向楼下主厅冲去。
这是一间极为普通的住宅，上下一共两层，另有一间阁楼。二楼是两间小卧室，挤着床和柜子，除此之外就差不多没剩下什么空间了。楼下的主厅也并不宽敞，一张橡木长桌就占据了主厅一半的空间。桌上一个水罐、几只陶杯，两个空碗里，还残留着一点干巴巴的小米糊。四张高背椅分列在长桌的两侧，不过那里已经很久没有坐满过人了。冬季早已过去，一侧的壁炉也被擦得干干净净。桌子的另一侧，贴着灰白的墙壁，摆放着一些橱柜和箱子。几本陈旧的书籍，井然有序的排列在其中的一只箱子上。
“乔文尼，搞什么鬼，第一天做学徒，你睡到现在才起来？”
古列莫大伯冰冷的目光，就算是隔着厚厚的黑框眼镜，也让乔尼感到浑身的不自在。
乔尼的全名叫做乔文尼·维蒂耶洛，维蒂耶洛据说是乔尼母亲的姓氏，至于为什么跟了母亲的姓，谁也说不清楚。这也是乔尼年少时烦恼的来源之一，因为总有的孩子会管他叫做“私生子”。
“抱歉，古列莫！我真不是有意的。”乔尼装模作样低垂着头，避开古列莫的目光，同时偷偷往厨房撇去，一边搜索着伯母的踪影，一边在心里默默数着“三、二、一……”
救星准时而至。
“孩子，赶紧过来擦把脸吧，该出发了”赛琳娜伯母端来一盆清水，温柔的说。
乔尼把脸凑近水盆，盆中清水悠悠晃动，水中隐约映着乔尼俊朗的脸庞和纯净而深邃的黑眸。他迅速的捧起水来洗了几下，又用手理顺了亚麻色的头发，嘴角略微上扬，露出一抹神秘而自信的格调。他说了声“谢谢伯母”，就准备和古列莫一起出门。
“等等，孩子，把这个带着”，赛琳娜伯母递给乔尼一团旧粗布包裹的东西。
乔尼打开了粗布的一角，里面包着半块深褐色的面包。他冲着赛琳娜咧嘴一笑，伯母也微笑着回应。那一瞬间让乔尼感觉伯母好像年轻了十几岁，就跟乔尼十三年前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一样。虽然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但这十三年来，伯母给予的爱，可以说跟母亲也没有两样了。
“别磨磨蹭蹭，走了！”古列莫厉声呵斥着，“每天就知道吃，别人家种的是摇钱树，我们家养的是吞金兽！”他随即披上了一件黑色的薄羊毛正装，开了屋门就往外走。
乔尼赶紧跟赛琳娜伯母挥挥手，嬉皮笑脸的几个大步跟了上去。
门口的小巷只有十来尺宽，两侧红褐色的砖房，紧密相连。马特尔家的屋子，外墙被刷成了土黄色，说实话，这还不如卢卡家灰色的墙面好看。切赫家房子的半边墙，则爬满了藤蔓。巷子里弥漫着丁香花的气味，那是从不远处的小花园里飘来的，这令他感觉到神清气爽。
古列莫挺着笔直的身板走在了前面。他的身材中等偏瘦，不过还算是硬朗。虽然还不到五十岁，但他的两鬓已经全白。
事实上，乔尼也比绝大多数的同龄人要消瘦，倒像是东族人的标准身材。就连隔壁比他小五岁的莫罗，都已经长得比他还壮实，虽然个子还不及他高。小时候乔尼就因为没父没母，加上酷似东族人的黑色眼眸和偏瘦身材，常常被邻居家的孩子们取笑为“捡来的杂种”，或者是“私生子”。有时候甚至乔尼自己也会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东族的后裔。
被欺负的时候，小乔尼从来都只有挨打的份，只不过挨揍时，他会默默的记下每一张令人憎恶的嘴脸，一个也不落下，特别是带头的“孩子王”汉克。
直到有一天，小乔尼趁着夜色，从半开的窗户潜入到汉克的卧室里，他用偷来的匕首抵住了汉克的喉咙。第二天，“孩子王”晚上尿床的事迹就从街坊孩子们的口中传遍开来。
自那时起，小乔尼最爱做的事，就是在晚上从阁楼爬上屋顶，并在那里享受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宁静。
走在前面的古列莫，步伐极为稳健，乔尼甚至怀疑，他每一步的跨度都丝毫不差。古列莫大伯是翻译所的首席古文字学家，承揽了翻译所近七成的古文字翻译业务。只不过古文字早已被弃用上千年，现在这片大陆上能熟练掌握古文字的人，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而且古文字也就只能用来鉴定些史前人类古董什么的。古列莫精通七八种古文字，这估计在整个帝国都数一数二了，但真不知道懂这些古文字又能有多大用处。
还记得七岁那年，古列莫开始逼着他学古华语。他不愿意，古列莫就用木杖打他。可乔尼却倔强的很，不管怎么打他，他都绝不就范。赛琳娜伯母发现了，就去拦着古列莫，艾瑞妹妹也护着他，于是古列莫就威胁着要打艾瑞。每当木杖刚一举起来，乔尼就服软了，老老实实的跟着古列莫学古文，类似的场景也不知出现过了多少次。
一转眼就已经十年过去了，虽然乔尼一直在学习语言方面不太勤奋，但如今他也差不多能掌握史前三大语言，也就是因格语、华语和伊斯班语。另外，在楔尔门语方面，他也算是基本入门了。只不过除了古列莫教的，乔尼从来也没有在任何场合听过或者是看过这些没用的古语。
今天，在这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周一，乔尼将第一次跟随古列莫到翻译所做学徒。在往后的一周、一个月、一年、十年，也许是一辈子里，乔尼都将在那个地方做着研究、翻译古文字的工作，成为帝国数一数二的古文字专家，每个月领着稳定的薪水，然后找个有教养的平民女孩，结婚、生子，再把孩子培养成古文字的专家。多么“有趣”的人生！
说起来，这都拜艾瑞所赐。艾瑞是伯父、伯母的独女，本来应该由她来继承古列莫的“伟大事业”的，但两年前，她却被几名身穿赤红色皮衣的女子带去了无名神殿。因此，这“伟大的衣钵”才落在了毫无血缘关系的乔尼头上。
不过，如果是艾瑞还在家里，也许跟着伯父、伯母……还有艾瑞……就这么过上一辈子，其实也是很美好的选择。
“哎，也不知艾瑞怎么样了。”
步伐沉稳的古列莫微微打了个踉跄，但随即又跟没事似的，一声不吭的往前走。
两个人就这么一句话也没有，一前一后的默默穿过几条巷子，转过街角，前面便是城南市集，翻译所就在这市集尽头的不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