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白衣”和“罗屠户”,转悠到了玉鸡坊。
他们每天上值,经过新中桥的时候,都能看见玉鸡坊。
不过,虽然近在咫尺,却从没来过。
如今到了近处,才发现这贫民窟与洛河南面的富人区,当真是天壤之别。
除了一道高高的坊墙给了玉鸡坊一点体面,走近了去,不但能通过坊间的道路,看到坊中低矮破旧的屋舍,高矮不一的院墙,就是那道路,也是坑洼不平,一旦下雨时,结果可想而知。
其中条件稍好些的人间,能用上瓦做的屋顶而不是稻草,窗户能糊上窗纸而是破破烂烂的木板,那就极好了。
文傲的家在这玉鸡坊中,就算是富有的人家了。
文父年轻时曾是冀王府的部曲,冀王失势被遣去放州时,大批的部曲、家将、奴仆都被遣散了,文父也不例外,但是他手头多多少少攒了点钱。
离开冀王府之后,他在一家车马行做事,而文母也是个极勤快节俭的妇人,不但会过日子,还时常做些针线活儿,拿到北市去换些钱补贴家用。
等文傲十四岁的时候,就开始做货郎了。走街串巷的,虽然辛苦,可家里也因此更是有了闲钱。
因此在这玉鸡坊里,文家已经算是极体面的人家。
玉鸡坊南面的坊门之外,前行不过十余丈,就是洛河。
一道斜坡,直探入水,也只有这道斜坡处,有坊中百姓集资修建的条石的阶梯。
据说很多年前,有妇人在此浣衣,不慎失足滑落水中淹死了。
当时的坊正便号召全坊百姓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才打造出了现在这条石砌的阶梯。
不过,这两天坊中百姓又不能在这里洗菜、浣衣了。
因为有位富绅在这儿掉了一条腰带,雇了几条船来,在这儿日夜打捞。
这固然给坊中百姓造成了一些不便,不过那富商也是个会做人的,这玉鸡坊中人家,他每家送了一篮子鸡蛋。
这样一来,走远一些,去别处浣衣濯菜,大家也就没了怨言。
唐治赶到的时候,文氏父子已经跟那富商谈妥了,十二文钱一根长杆爪篱,有多少要多少。
文氏父子正在河边安装爪篱呢,有的杆儿和耙头不太般配,用柴刀削了也不合适,就用细竹篾一圈圈儿地细细绑紧,还别说,爬爬河底的淤泥,居然一样有用。
唐治扮成一个白衣文人,和屠户打扮的罗克敌一前一后,悄悄靠近了去。
就见近玉鸡坊河岸的一边水面,已被搅得浑浊不堪,不似别处河水,清澈透底,碧波荡漾。
一些小鱼小虾,不时惊慌地跳出水面。
那船上的水手,一个个手使长杆儿爪篱,站在船上排成一排,在水里一遍一遍细细地耙着。
船头船尾各站一个船工,用竹篙慢慢地撑着船儿向河心方向移动。
唐治眯着眼睛看了一阵,对站在一旁的罗克敌道:“你看这些人,怎么样?”
罗克敌道:“一小部分,是真的船工水手。另外一大部分,似乎是出身行伍。”
这些,对一个熟悉军伍的人来说,是能看出来的。
虽然他们都穿着便装,但是举止作派,尤其是彼此配合的默契,可不是普通的百姓所能比的。
唐治眯了眯眼睛,道:“不只,不仅是行伍出手,而且一定是精锐。”
罗克敌道:“是,那位大船上的员外,似乎也是出身行伍。”
唐治将目光投向那位员外,他正站在船头,看着水手们耙河底。
身材微微发福,但是他在船头的站姿,还有那锐利的眼神儿,可不像个养尊处优的员外。
文傲又做好了一只长杆爪篱,员外那边的人立刻一手钱,一手货,把爪篱交给了一个空手的水手,让他也加入了耙河底的行列。
文傲揣好钱,开心地拭了一把额头的汗水。
唐治怕他看见自己,微微扭转了身,向前迈了一步。
河畔垂柳成行,垂杨柳枝轻袅袅,恰似十五女儿腰,挡住了文傲的视线。
文父埋着头,专心致志地做着爪篱,更是没有看见唐傲。
只是,唐治这一移动身形,移转目光,却看见了一个熟人。
唐治一呆,小高公公?
他仔细看了看,没错,是小高公公!
唐治每次去宫里请安,都能看见小高公公。
大多数时候,都是小高公公引他去聚仙殿见祖母的。
唐治又怎么可能看错?
只不过,小高公公此时却穿着一身土黄色的葛袍,坐在河堤上的一棵大柳树横生的气根形成的枝干之上,手里还拿着一根糖葫芦,糖葫芦已经吃了一多半。
那气根从土中拱起,横着生出一段,又折向下去,再度扎入土中,如同一条板凳。
小高公公就坐在这横生的柳树气根上,悠荡着双腿,一边看着河中打捞的场面,一面笑眯眯地吃着糖葫芦。
最后一颗糖葫芦被他吃掉了,小高公公从柳树气根上一跃而下,拍了拍双手,转身就要走。
他目光一转,便与正打量他的唐治碰个正着。
小高公公露出些诧异的神情,便走过来。
“唐公子好啊!”小高公公笑吟吟地拱手。
御前的行走,那得是什么眼力,一瞧唐治这身打扮,他就知道是在掩饰身份了,自然不会愚蠢地唤他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