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学妹胡思乱想一回,自觉无趣,见外面雨停了,遂回家向道婆婆一声,下田割麦不提。
赵妈妈裹好粽子,放进锅中,水满粽子,喊来文巧烧水,文巧问奶奶:五月端午节早就过去了,包什么粽子呀?赵妈妈道:你三爷明天考大学了,带两个粽子,再带些大糕,糕粽高中。文巧撅着嘴道:怪不得我高中没考上,你没给我包粽子。赵妈妈笑道:你个大遢货,就是堆在粽子里也考不上的。文巧道:反正你偏心眼。文巧没怎么烧过火,把个锅膛里塞满了草,火都从烟囱子冒走了,好长时间不见锅里冒热气。赵妈妈到锅灶门口一看。说道:你有什么用唉,烧个火都不会,出来,让我来,噇饭的本事大呢。文巧走出锅屋,天气暑热,满头大汗,随手拿了毛巾下河码头,本想洗个脸的,顺势下河洗了个澡。
忠信陪三哥去熟悉一下考场,考场设在公社中学,忠礼所在的考场正好是忠信的高一(3)班教室。晚上回来妈妈特地烧了顿好吃的,忠礼早早地上铺睡觉,第二天天刚亮便起床,到后面的北大堆跑了一圈,无论是心情身体都处于最好状态。吃了早饭,妈妈将大糕粽子塞进布口袋里,让他带上,忠礼笑道:还信这个?妈妈道:作兴,古代戏文不是唱过的嘛。忠礼不太相信这玩意,但又不好拂了妈妈的心,将布口袋放进黄书包里,骑自行车去了公社中学,信心满满地进了考场。
最后一场终于考完了,忠礼长长地舒了口气,走出考场,碰见王进,问道:考得怎么样?王进道:还行,你呢?忠礼道:物理不太理想,其它科目还说得过去。王进道:满考场的都是应届生,只有我们这些为数不多的往届生,我们是真不如人家的,好在我们不是参加全省统一招生的,只要够进进修学校的分数就行了,我感觉还是能进的。忠礼道:要不我俩提前庆祝一下?王进道:怎么庆祝?忠礼道:下馆子去。两人去了镇子上有名的水饺店,忠礼付了粮票和钱,王进便去了供销社买了一瓶白酒,两人就着饺子,开怀畅饮,忠礼端起杯子说道:两人干一口,几个月累死了,刚才走出考场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好像没了着落似的。王进道:我也是的,我现在就想睡它个三天三夜。两人直喝到天色将晚,才歪歪跄跄骑车回家。
到分数出来那天,王校长第一时间告诉给他俩,并祝贺他俩同时被教师进修学校录取,王校长还破费请了他俩一顿客。
赵家人也是十分开心,那天晚上饭桌上尽是忠礼复习迎考的话题,赵妈妈借口训了忠信:你也要像你三哥一样,好好地念书。忠仁道:还是老三有出息,吃公家粮了,我这辈子没把握了,只能一辈子抱着个鸭篙子了。小丽道:你也不丑唉,好歹是个司令呢。赵家人正说着,文喜从路上过来,说道:有说有笑的,在说什么的?忠仁递了支香烟给他,道:说老三考上学校的事呢。文喜道:下傍晚听说了,什么时候请我们吃饭呀?小丽岔嘴道:现成的晚饭粥呢。文喜道:粥有什么吃头的,古人话语在家饿的脱脱哭,出门不吃粥。忠仁叫文巧搬了条小板凳,道:路口坐坐。文喜道:不了,我是向道你们家着人去开会的。秀萍道:大热天,蚊子夯天的,开什么会?文喜道:这个会很重要,你们去了就晓得了。秀萍道:劳力都去呀。文喜道:你家最起码一个房头去一个呀。忠仁道:我去不了,我得上鸭栏墩子了,士英你去吧。士英道:你一天到晚心里只有鸭子,家里事又不大问信了。秀萍道:那我们妯娌三个去吧。文喜笑道:你们去做得了主呀。小丽道:有什么做不了主的?早就男女平等了。文喜道:那你们抓紧时间就去。
妯娌仨安顿好侠子,搬着小板凳,拿着芭蕉扇子来到队房,天气热,大伙儿都坐在队房门外,摇着芭蕉扇子或蒲扇子拍打着蚊子,成美道:天气暑热的,又没得底蚊子,不能明个白天开吗。文喜道:我们也不想晚上开的,下午去大队开的会,要求今天晚上各小队必须开会。有人道:要开快开,热死人了,腿裆都滴汗了。成美道:我就不相信你腿裆里滴汗,脱给我们大伙看看。
众人大笑,文喜止住众人的笑,说道:今天的会呢,主要是分田。大伙儿议论纷纷,都道:好好的田,怎么分了呀。文喜道:上面的精神,要求将各生产队的田,按几个小组分包出去,各个小组每年完成生产队多少斤粮食。有人问道:那工分怎么记呀?王会计回道:没有工分了,你几家子一个组,种的粮食除去缴公粮外,余下的你那个组几户人家分。有年长的问道:先说说看,怎么个分法?文喜道:按上面的精神,我们生产队班子晚饭前商量了一下,我们队一共三十户,一百零七口子,大概要分成三个小组,这个小组大伙自认。小丽道:这个我们做不了主,我们家还得老大说了算。文喜笑道:刚才你不是说妇女能顶半边天的嘛,一会儿工夫就做不了主了。大伙儿齐笑,文喜又道:今天不着急认组,大伙儿先议议,我们班子还要商议具体分组的方法,比如田块圩子,集体公共资产,大型农具等,过两天还要开会的,弟兄叔侄,亲戚朋友先逗逗看,每个组三十几口子,户口呢以大队花名册为准。
社员们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外面起风了,荡边的空气比较凉爽,大伙儿也不着急回家了,权当是纳凉拉呱,毕竟分田到组是个新鲜的事,大伙儿兴奋不已,对分田这事还是充满期待的,直到深夜,还有好几个男劳力同生产队班子商议着具体事宜,当然也有人对这种事心存怀疑的,比如说老队长陈正宽,从进会场到最后大伙儿都散去,他都是沉着个脸,一言不发。
秀萍开会回来,忠礼抱着文昊,在房里来回走动,秀萍道:不肯睡觉蛮人的?忠礼道:你一走他就哭了,直到现在哄都哄不住,妈抱过去也哄不住,再不回来,打算抱到队房去的。秀萍笑道:还说你能耐大的,一个侠子都哄不好。接过文昊,解开衣襟喂奶,文昊瞬间不哭了,秀萍道:侠子到我手里就不哭闹了,忠礼道:你喂他奶,他当然不哭了。秀萍笑道:那你不能也长两个吗。忠礼道:我要是能长出那东西,还要你做女人干嘛。两人打情骂俏一回,忠礼又问道:晚上开的什么会?秀萍道:我还没大懂,什么分田到组,把队里的田分成三个小组。忠礼道:我估猜是这个会,下午听人说的,其实早在去年就有小道消息传出来了,其实分田到组这方法好,大伙不再吃大锅饭,种田的积极性高了,田里产量自然就能上去,有了粮食,社员也就能吃饱肚子了,估计以后还会分田到户的。秀萍道:你懂得这么多,怎么不去开会的。忠礼道:我早就不下田做生活了,种田是你的事,我替你做主,再说家里的事得由大哥说了算。秀萍道:跟你说个事,你跟大哥说说,到时候分组的时候,把我妈三口子分过来。忠礼道:这个当然了,闺娘在这个队里,还能推给人家吗?秀萍道:大哥大嫂会肯的,就怕她四妈不愿意。忠礼道:小丽她是刀子嘴豆腐心,她不会不肯的。秀萍道:我妈身子不好,来娣又小,下不了田做生活,怕连累你们家。忠礼道:都一家子人了,还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还有,我过十几天就进城上学去了,刨园的事就回了生产队,并给蔡大爷家去吧,我不在家,你照应不过来。秀萍应着:再等你开学,园子里瓜角茄菜都下市了。
两口子洗洗上铺,秀萍哄了文昊睡着,用扇子给文昊扇着风,忠礼要亲热,秀萍道:天太热了,坐那儿不动都汗直冒。忠礼道:屋心里有东南风刮家里呢,柴席早已铺好了。秀萍拗不过他,两口子温存一番,事后忠礼大汗淋漓,秀萍道:你做生活也没放这么大劲。说完上床睡觉去了。忠礼则光不赤溜地躺在席子上,也不用扇子扇风,也不怕蚊子叮咬,竟呼呼大睡。秀萍半夜醒来全身是汗,抱起文昊来到屋心的柴席上,推醒忠礼,说道:你这儿风溜溜的,睡得惬意,我们娘俩一直睡在汗里呢。着忠礼起来重新点了两根蒲棒头,自己睡在外口,一阵阵东南风徐徐吹来,凉爽舒适,顾不了儿子,头枕在忠礼的大腿上,一会儿便睡着了。忠礼的腿有些麻木,轻轻地拿开,用蒲枕头垫在秀萍的头下。又将文昊抱到里面,用自己的汗衫子耷在文昊的小肚子上,自己才环在边上睡了。
陈正宽回到家里,女人张氏在外面小场棚里乘凉,陈老爹不理她。径自坐在旁边,他老伴问道:今个儿开个会怎么跟个蔫瘪蛇一样,猪头脸朝下一摆,哪个推板你了。陈正宽回道:没有人推板,你晓得今天开的什么会?把个队分三下来,好好的生产队折成三桠。张氏道:嫌生产队大呀?分三个小队。正宽道:不是的,是把田分到三个组,各组种各组的。张氏道:这个好呀,一个队团在一起,干活让工,以我说呀,把田分到户才好呢,各家干各家的。正宽道:女人家嘴不要乱说,从人民公社成立初始,我就当生产队队长的,二十多年在我手里都没败得了,他吴文喜才当几天队长就要把生产队折散得了。张氏道:这也不能怪人家,上面的政策要这样子的。陈正宽道:政策是死的,人是活的,扛到哪里是哪里。张氏道:二十几年队长把你当成了老古板了。陈正宽道:反正我不同意分田,明天我进城到老大家蹲几天,要叫我们家认哪个组,你就说等我回来。说着拿着个扇子去了西头房,女人张氏道:侠子们在屋心地上睡呢,你进房里充军呢。陈正宽被骂回头,躺到小桌子一边,望着满天的星星,心里憋着一股子出不来,也不睡觉,想着他之前当队长的事。
第二天天刚亮,他便带了两件换身衣服,进城去了大儿子卫东家不提。
却说吃过中饭,队长吴文喜又召集了队里社员开会,这回地点在他家小场棚里,今天刚好阴天,没日色,又刮着东北风。大伙儿不觉得热,一撮子一撮子坐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今天到会场的,大多是男劳力或是在家里能做得了主的妇女。王会计宣读了生产班子按照上面精神拿的路子:大田是三分三,具体的,东小圩西小圩中小圩三个圩子共三十二亩算一份,三十五田算一份,七十田三十七亩算一份,所有的圫和圩以及旱地,及二十几亩改制稻田,都按三分三划分,十八条小木船每个组六条,脱粒机,耕牛等大型农具归生产队所有,脱粒耕田的工资为生产队结算,荡滩的柴蒲草收入归生产队所有。有人问:每亩缴生产队多少斤粮食呀?王会计道:跟大队定的走,大概五百斤左右。有人心里打起了小算盘:每人平均九分田,麦子按每亩四百斤,稻子七百斤算,交生产队五百斤,还落六百斤,加上圩头圩脑,改制田,刨去化肥农药等成本,净落到四百来斤,一年的口粮不成问题了,比生产队大集体划算多了。文喜道:国家的政策肯定是有利于我们社员的,不然也不会落实下来的,现在就是各个组三十六口子要逗好了,今天在会上逗个七大八。
经过长达两个小时的商议,大多数农户都已组织好,最后剩下几户老大难没人要:小顺子一个小光棍,赵大五子老光棍,潘学妹一家四口,吴文喜嫂子一家三口,以及老队长陈正宽一家八口子,陈正宽一家并不是没人要,而是他去城里了,他女人以及陈小二子做不了主,有人建议,这几户算一个组,有人表示不同意,说是这几户都是不胎害,田把他们种,能种荒得了。
忠仁清了清嗓子说道:我刚才抠了一下,陈队长一家八口正好到王会计组里,吴队长怎么说你大嫂子一家子,你肯定带着,你不带于情于理不服,这样你们组还差六口子,祁顺泰一家正好够数,不要嫌弃人家,顺泰两口子做生活还是可以的,马大爷一家到我们组里,赵大五子跟我们本家,我们把他拾着,还有一个小顺子,好歹你做个队长,顾全大局,把他兜着。众人听了,都表示赞同。吴文喜那个小组的人虽有微辞,不敢当面说出来,背后叽咕一阵子了事,但也有人提出了这组分好了,可这做生活工怎么出?又不记工分了,有的人下不了田干活,照分他粮食,不太合情理。吴队长道:不记工分,但要记工,各家要按人口出工。忠仁道:我是这样子理解,大集体的时候,有些人不是不能做生活,而是懒,比如小顺子,他每天挎个粪兜子惯了,混混工分,现在分到组了,三十个工才摊他出一个工,实在做不来重活的,轻巧生活多做几个工,像文喜他大嫂子,割稻挑把做不了,薅薅草吆吆雀子多派她做做,娘儿仨肚子吃饱了,就是一天到晚让她睡在田头她都来。坐在最边上的卢氏道:忠仁大哥说的不错,大事做不来,小事情你就多派我些做做,实在不行,劳力多的人家,大忙忙不过来,我就去煮给你们吃都行的。忠仁又道:老小多的,劳力少的就按人口出工,其实一家子三四口子的,有个劳力正常出工就差不多了。王会计道:我就怕陈队长回来不同意进我们组。忠仁道:他不愿意就把他一家子分旁边单干去,其实老队长人还是通情达理的,不过是一时没转得过弯来,等他回来,木已成舟,生米煮成熟饭了,他也不会刁难的,再说了,他家儿子媳妇都在这里呢,他们也没说什么。孟成兄道:我同意到王会计组里,他不愿意把他一个人口划旁边去。陈卫国道:你本事大呢,你当家了。成兄道:我当家怎么了?以后下田做生活还不都是我呢,他能做什么?走个路都喘。陈小二子被女人呛得瞪起眼睛,鼻子齉咕齉咕不晓得说些什么,大伙儿听不真切,起哄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