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是哪一版课本后,林虞心里就有了底,离开刘晓妍家,在一个无人经过的小巷里站住脚,往树底下的石头上一坐,从商城里兑换过书来。
崭新铮亮的书到了手里没一秒,立刻变得干萎枯黄。林虞从头到尾翻了一遍,满意地点点头,又忙兑换出铅笔,在上面写写画画,尽量模仿得和刘晓妍那本书上的笔记像一些。
语文数学课本都这样写完后,林虞又开始发愁,该怎么让它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妈妈面前呢?
正发愁时,忽然听到有邦邦邦的声音:“废纸旧镰刀换糖喽!”
林虞目光微凉,有了个主意,正要起身,又想到只有这两本书,未免太引人疑窦,索性不动如山,把后面几个年级的课本一同兑换出来,埋头写写画画。
反正这收废纸的每年都要在村子里晃荡几天,昨天没听到他的声音,大概是今天才来的,那就耐心等一等,等到明天再说。
林虞把课本都伪造好,就剩下扉页的名字了,握着铅笔想了片刻,她还是写下“林安瑶”这三个字。
她一向细心,连笔迹从稚拙到成熟的转变过程都模仿了出来,写完后自己从头到尾翻了一遍,觉得没有什么大问题了。
从商城里换了两卷打包绳,把这一沓书都给绑好,又兑换了手提袋藏好。
她本来想要偷偷放到收废纸的车上,等明天收废纸的出来转悠时,再伪装成无意间发现这沓书,趁机让妈妈买下,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风险太大,万一别人发现了这沓书要买去,那自己的一番心血不就便宜别人了。
于是林虞把它拎到奶奶家附近,藏在柴火堆里,等着明天收废纸的再过来转时,把书偷偷放到他车上。
这件事让林虞有些焦急,只能无聊地陪奶奶做针线打发时间。
奶奶现在总算是愿意让她接触针线了,补衣服和做鞋子的时候都原意让她跟着做,但大多数时候还是给她一块碎布头,让她在一旁自娱自乐。
林虞拿着绣棚绣小蝴蝶,因为心神不宁的缘故,好几次把针戳进手里,幸好力道不重,虽然微微刺痛,但好歹没有流血。
如此几次之后,林虞闷闷地把绣棚扔下,坐在窗边看外面的树木。
老槐树、苦楝树、白杨树,一丛丛树冠像一丛丛绿云连绵不断,林虞越发觉得闷了。
“海虞想什么呢?”奶奶慢腾腾问道。
林虞回过神,见奶奶并没有看她,而是专心致志地缝着衣服。
林虞便往她身边靠了靠,大声说:“奶奶,我快上小学了。”
奶奶点点头:“上学是好事,读书认字,长见识。”
林虞看着奶奶眼角的皱纹,问:“奶奶,你有上过学吗?”
“没有。”奶奶摇摇头,“当初说要上夜校,最后也没办起来,到你爸小时候,镇上才有个小学,给你爸准备个石板准备个粉底,每天就拿着这个到镇上念书。”
林虞问:“爸爸那时候不住在学校里吗?”
“住什么学校,统共两间泥草房,当教室都嫌挤,哪儿有地方给他们住!”
林虞大概想象了一下那种情景,到底还是想象不出来,上一辈子宫里那些表哥表弟们都是去上书房读书的,请当世学问最好的名儒宿耆给他们开蒙讲课,每人身边至少跟六七个小太监伺候点心茶水,还要从官宦子弟中挑选家世容貌、人品才学都不错的来做伴读。
见惯了那种场景,她实在很难对还没见够的贫困乡村的小学抱有什么想象和期待。
而即便这个小学,也已经是她们这一代才能享受到的待遇了,奶奶一辈子没有读书识字,只能认得出钟表上的数字,和存折上她与爷爷的名字。
奶奶是这样富有生活智慧的人,却终究没有办法用知识和学养把这种智慧锤炼升华。
林虞心里更闷了。
在这里生活越久,越觉得上辈子的生活像个混吃等死的废物,越觉得以后的生活需要做些什么才行。
可究竟该做什么,她还一片混沌。
傍晚虞妙莲下工回来,把林虞给接回家,她果然买了些肉和下水,做了道爆炒猪肝。
所有下水里,猪肝是林虞最能下口的,其余的她都一口不肯吃,知母莫若女,虞妙莲就没有买大肠和猪耳朵什么的。
如果林虞一个人挑嘴就算了,偏偏她爹的挑嘴比她轻不了多少,两个吃苦的命偏偏长了少爷小姐的脾胃,虞妙莲忍不住一边收拾一边唠叨。
没到这时候,林虞就会选择一言不发。
主要是发了言也没啥用,只会招来加倍的碎碎念。
于是她只沉默地往灶里填火,听妈妈从父女俩如出一折的挑嘴一路向上抱怨,抱怨到刚嫁过来时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你爸就是个没良心的!怀你的时候我搁那儿上吐下泻的,我说肯定是又有了,得赶紧去检查检查,他愣不信,说上一个才流了多大会儿啊,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有了,非说就是感冒,要不是那天肚子绞着疼,我掐着他让他送我到镇上诊所看看去,现在有没有你还是两说呢!”
林虞听得直点头,但也不敢发声附和。
“就知道在外人面前卖弄聪明,自家人跟前蠢得跟驴似的。有你以后咱家收小麦,卖了九千块钱,我前脚跟你爸商量好了,留下两千块钱,万一你有个头疼脑热的咱好看病呀,后脚你建宽叔结婚,一半是份子钱,一半是还你二爷爷的债,愣是又甩出一千去,气得我差点儿和他翻脸。”
那不是也没翻脸吗。
林虞默默地想,爸爸也不是完全没有掂量的人,一千两千的差距不大,小病花个百八十就能看好,大病要送到县城里去治,也不是一千两千就能解决的。
但是既然建宽叔要结婚,那趁机多还一点债务,缓和亲族之间的关系总是有益处的。
只不过妈妈担心当时还太小的她,才会这么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