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良缘。”
白胡子似乎听得十分舒坦,伸了个心事了结的懒腰。
向红瑜平时的镇定和谈笑自如,在短短几句话后荡然无存,再不紧不慢的语速,也能感觉生硬话语中带着犹豫。
明眼人都能看出,他被逼着做了决定。
云裳注意到向红瑜漆黑幽深的瞳孔下,好像有什么无法压制的情绪就要破目而出。
“喜事一桩啊。”
云裳及时打了圆场,虽不知这中间有什么隐情,在这么久的相处下,了解向红瑜是个神仪目明的人,从未有过出格言行。
当下这种眼神和情绪虽转瞬即逝,想必在心里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向红瑜脸色最终恢复平静,发出了往常那种清脆爽朗的声音。
“孤身一人久了,若不是老师提醒,竟忘了这等终身大事,我明日就去提亲。”
“寒云早就伸长脖子等了,必有好酒好菜招待。”
“如了你的意。”
“如了你娘的意。”
白胡子的话如寒冰凛冽。
向红瑜兀自笑了,不再顾及旁人的目光,背手离去。
从隆兴寺回去,向红瑜好久都没再来,再次回来已是初冬,北方的初冬见不到多少绿色,苍白的远峰高低错落,宛如一幅山水画。
隆兴寺繁华散尽,此时一层薄薄的白雾刚好沉在半山腰和升起的炊烟交融在一起随风欲舞,看起来好不温柔。
向红瑜提着用红纸包着的大包小包,大步胯下了马车,走到寺院门口,目光深长望着里面,沉默了好久。
娘亲重病之时,拖着摇摇欲坠的身体,牵着他的手一步一步踏上这些台阶,把他带到了这里,从此结下不解之缘。
那日天色也如今天这般温柔,和娘一样温柔,哪怕已经无法准确的描绘出娘的音容笑貌,那日的感觉却清晰得铭记于心。
娘忍着不适的身体,一边蹬上石阶一边交待各种细碎繁杂的琐事,还不时把他从出生到那天的每年发生过的大小事都说了一遍。
只是那时向红瑜太年少,不明其意。
向先生在他心中是神一般的存在,人世间没有他不知道的事和治不了的病。
他知道娘病了,病得很重,娘把他带到向先生面前,同他一起跪下磕了几个响头后说:“这孩子托付给先生了。”
向红瑜乖巧的磕完头,就被娘捏了捏稚嫩的脸蛋,“若日后入了官门,便要随俗,若只是一介凡夫,随心就好。”
虽听不懂娘话里的意思,为了哄娘开心,他回道:应当如此。
心里还在想,等娘病好了,一定要弄懂其中意思。
然而梦碎只是一瞬间,娘交待完最后的话,毫无征兆吐出一口乌血,忽地一下倒在地上,再也没醒过来。
十岁出头,他跟在向老身边,白天学知识,一到日头将落就会被撵回去。
那时向红瑜刚没了娘,身心都被恐惧和孤独支配,自是想紧紧抓住身边的这根救命稻草,每次被撵便一把鼻涕一把泪,求着先生留下他,他定会好生伺候。
然而向老郑重其事的和他说:向家在前朝是何等风光,哪怕败落至此也从未求过人,像个男人一样把眼泪擦净了说话。
向红瑜只好照做。
向老说:“向家只剩你一个男儿,往后向家得由你撑起来,家主无大事就应坐镇家中稳家风。”
向红瑜对于氏族之事一知半解,心想娘都没了,哪还有家。
只是也不敢违抗老师的意思,一步三回头拖着瘦弱的身子,又哭唧唧回了向宅。
偌大一个向宅只有他和一个老嬷嬷,老嬷嬷站在大门处,像门口的石狮子一动不动,看样子应该是等了他很久。
她干涩嘶哑地开嗓问:“回来了。”
这回他倒是真把眼泪擦净,认真的回了句:“回来了。”
忽然之间,他知道了家主意味着什么,那便是荣辱与共,向家只剩他一人了,从今往后,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代表了整个向家。
当时还是太小,他看了眼大门,想娘想得紧,憋红了眼眶没让眼泪掉出来,火速回了房里。
在房内站了不知多久,总感觉这屋里头哪里都有娘的影子,仔细一看,什么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