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的话,曹芳芝突然就说不出来。
她悻悻地坐下,无奈般道:“聊吧聊吧,反正都这样了。”
角落有饮水机,向暖接了两杯,一杯给自己,一杯给曹芳芝。
大热的天,曹芳芝却穿着一件长袖衬衣。
伸手来接水杯时,向暖看到她露出来的手腕上,青紫一片,绝不可能是新伤。
她头发乱糟糟的,像被人踩过几脚的、凌乱的杂草。
向暖几不可察地拧了下眉,缓解心中的酸涩与愤怒。
她坐下来,注视着对面的女人。
“家暴是犯法行为,你知道吗?”
曹女士捏着水杯,嗤了声:“知道啊,那又怎样?”
“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你的忍让和原谅,只会换来变本加厉。”向暖语气平和,只是陈述事实:“你以为的表面平和,绝不是保护孩子的最好方式,对他们来说,恰恰是最大的伤害。”
提到孩子,曹芳芝情绪突然激动。
“那你说我怎么办?我能把他们爸爸送去坐牢吗?”
因双手用力,水杯被捏扁,水溢了出来。
向暖从桌上抽出几张纸巾,先堵住就要流到她身上的水渍。
“小时候,我爸妈也经常闹……”
“妈妈嘴很碎,总想把自己的委屈和辛苦都说出来。爸爸脾气暴,被念得烦了就直接动手。”
“有时,就当着我和哥哥的面。”
“后来,哥哥也学会了打架,天天在学校里惹事。”
“他惹事,学校就找家长,爸爸忙,只能妈妈去。”
“妈妈被老师说几句,更烦,更委屈,回家念得更多,爸爸又动手……周而复始。”
“我开始害怕回家,睡觉也总不安稳,总是忍不住地想,要是妈妈被爸爸打死了怎么办?”
“妈妈怎么办?我和哥哥又怎么办?”
“我每天都活得小心翼翼,怕说错话做错事,就会引发一场战争。我更怕看到妈妈抓狂的样子,她歇斯底里地指着我们控诉的样子,让我觉得自己是个罪人……不该活在这世上。”
向暖声音轻缓,却字字清晰。
曹芳芝怔然地看着她,眼底像是掀起了惊涛骇浪,放在桌上的双手手指,无意识地颤抖着。
“我那时,想过很多办法来解决问题。”
“我尝试劝妈妈离婚,她骂我是没心没肺的白眼狼。”
“我也试着劝爸爸,他说小孩子懂个屁,把书读好就行了,再啰嗦就一起揍!”
向暖说起这些,眼圈有点红。
“后来长大了些,我终于明白,我非但帮不了他们,连我自己也掉进黑暗的漩涡里去了……”
“高中时有段时间,我开始失眠,掉头发,厌食,对一切事情都不感兴趣,对谁都信任不起来,我讨厌回家,甚至讨厌听到我妈的声音。”
“我感觉自己就像是溺水的人,逐渐地,已经听不清周遭的一切……我很害怕,却不知道该和谁说。”
“后来,我在网上认识一个姐姐,她学的临床心理学……大概是把我当成研究对象了吧,她给我寄很多书,陪我聊天,倾听我所有的心声。”
“在她的帮助下,我一点点地浮出水面,再后来,我自己也选择了心理专业。”
“直到今天,我仍然在治愈自己的路上,而我的父母对这一切仍然一无所知。”
“他们还是吵,年纪大了,倒是不怎么动手了……但视对方为仇敌,说尽了所有恶毒的话。”
“也许,在我妈妈看来,她很伟大,为了给我和哥哥一个看似健全的家,承受了太多的痛苦。”
“可是在我看来,她的人生很悲哀,我们的人生也很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