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也不是在家里,都在外地打工。”
施杞找着她和眼前男人的共同点,背井离乡。
“哦,那也不跟爸妈在一起啊,打工好啊,人往高处走,出来才有路。”
一直没说话的顾唯却道,“可我们都出来了,那些老人的路就没了。”
谁也不知道该怎么接。
年轻人茂盛的生长,他们朝着太阳,朝着金钱,朝着希望快速地奔跑着,他们忘记了身后日渐衰老的父母,也忘记了自己的奔跑也是变老的过程。
年轻人在享受当下的同时,他们在高压工作里,在绝境中,不可控制地恐惧着。
恐惧着更多的是死亡。
是还没有好好地去活一场,去见明媚的太阳了人间。
他们在忙碌里期盼,未来一定会好,却忘了,未来的他们也一定会老。
中国人从小被教育苦尽甘来,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好像那看不见的未来里一定是美好的,好像总有一天能熬到人身和经济双重自由惬意地退休,好像只要当年龄不断地叠加,一切苦难挫折都会消失。
好像所有的年轻人总有一天都会变成衣食无忧,喝着茶,晒着太阳,看着报纸就能把日子过得舒坦的老人。
年轻人忽略了老人们真正的状态,忽略的是那些他们稍稍回头就能看见的老年困境。
像是施杞的外婆,她已经没法在夏天里实现西瓜自由,她好多时候还会没米下锅,尽管她有足够的退休金。
年轻人可能会觉得,这都是小事情,老人们只要学着点外卖就行。可他们不知道,他们眼中手指在屏幕上轻松点击的小事情,对于老人来说难如登天。
老人们的手机维持着通话的功能,再好点的会打开微信,刷点视频。那些繁复的点单程序没人教他们,就算教了,他们很快也就忘了。
他们不是故意的,他们不是不想学,不是不想记住,只是因为他们正衰老着。
最后,老人们生活里获取信息的渠道最多的就是家里的那台老电视了。他们祈祷着电视能撑的比他们久一点,因为换了新电视的老人们,根本不知道该去如何操作。
施杞想到大年三十在奶奶家,亲戚们吃完饭就盯着头发红包抢红包,奶奶也想参与其中。
她从房间里拿出红包,伸手又缩回,局促而茫然的又把红包拿回屋中,因为没有人抬头看她。
节日的相聚里,奶奶和外婆更像是旁观者,她们的肠胃已经不知道饿了,丰盛的饭菜并不能让她们高兴,她们只是想听听热闹的人声,或者说想有人听听她们们的声音,给她们一些回应。
老人们在拼命寻找和世界的接口。
可大多数的老人就像是52赫兹的鲸鱼,它奋力的发音,却没有同类能够听到他的声音,没有同类知晓它的诉说和难过。
就如同面前男人的父亲,那些坚守在邓村的老人们,他们无处可去,他们一辈子勤恳却也没能走出村子。
他们重复地活着,他们见不到出门打工的子女和在城里上学的孙辈,他们不知道为谁活着,也不知道为什么而活。
施杞觉得,这不是仅仅是老人要面对的,这是所有人类都要面对的。
在人类智能愈发普遍的现在,年轻人也会有跟不上社会的那一天。
那一天就是年轻人变成老人的时候。
谁都会衰老,谁都会成为弱者。我们能做的,不过时永远像弱者一样感受世界,努力去创建一个,让弱者也能感受到尊严和爱的社会。
“大哥再见。”
男人把施杞和顾唯送到酒店门口,再驾车离去。
也许从此刻,他的心里也会开始考虑父亲的未来。
他考虑的,也是考虑他自己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