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道,无类书院的高举大旗,反抗曹嵩,而一众江南士子,也纷纷上书谏言皇帝,恳求皇帝收回成命。
可所有书信谏言,全部在将要出江南的时候便被曹嵩的人拦截,大大小小至今上万封折子,一本都没有送出江南道,便中途夭折。
李青甲自中原下江南,处处让他红了眼睛,百姓土地被强占,处处都是饥民,商铺关门,仅有一些老字号和根基丰厚的靠着给曹嵩送银子金子,勉强留下了祖传的产业。
江南的州部,已经是生灵涂炭,遥想先帝曹擎尚在时,住户约莫三百万户,几乎处处亩产数百斤,是大明最为富庶之地。时江南有“小盛世”之称,百姓安居乐业,走遍七州,乞讨者难寻一手之数。
下山时李上武给他的三十两银子作为盘缠,还未到柳州城便已经全部分给了难民。
路上遇见的种种使李青甲不由得咬牙切齿,可任凭自己肚子里有万千仁义道德,也根本唤不醒愚昧的曹元戈。
风过树梢,正午当空,李青甲终于来到了柳州城。
他最近几天内不打算去避霄城,避霄城里有无类书院和卢夫子坐镇,不会出什么大乱子,但是柳州、许阳这些城池则会危险许多。
来到了柳州城,与先前李青甲见到的场景完全不同,柳州城宽广的大街上,已经是空无一人,只剩下紧闭的大门,和无人认领的尸体。
这般景色,身在帝燕城的曹元戈无论如何都不会看到甚至想到,因为曹嵩递交上来的折子,全部都是百姓安居乐业,歌颂朝廷功德的虚假折子,这一度使曹元戈继续下去的决心更加坚定,甚至就连曹楚生亲自谏言都没有丝毫作用,甚至连丝毫动摇都没有!
李青甲走在街头,他能明显感觉到每一扇紧闭的大门后面都有饥饿的百姓,可是他们噤若寒蝉,生怕被官府的人抓住。
李青甲已经不忍再看,阴沉着脸,面目表情,却能让人明显感觉到他胸中的怒火。
他一路走向柳州太守府,快要到的时候,李青甲甚至发现了官府公吏的尸体,还不在少数,但依旧比不过百姓的尸体多。
很明显,这里的百姓不忍压迫已经反抗过了,可根据现场,很明显他们失败了,不过也杀了不少官府公吏。
他继续向前走着,李青甲远远的看见远处有一个染了血的块状东西,看不清楚是什么东西,当他走近才看清楚是一块被咬了大半的馒头。
李青甲刚想要弯腰去捡,路边瞬间冲出来一个孩子,瘦骨嶙峋,抢来馒头就跑,李青甲刚想要拦住他,就发现自己身后已经被饥民所包围。
所有的饥民眼中喷涌着怒火,领头的人对着李青甲大骂:“你们这些丧尽天良的畜牲,我们今天就和你拼了!”
说完,所有的难民就向李青甲冲去,李青甲看着已经丧失理智的难民们,哀叹一声,随后自身真气瞬间阻隔了他与所有的难民。
难民们冲不破李青甲的真气阻隔,到了此时,难民们哪里看不出来李青甲是一个武功好的江湖人,纷纷流眼泪泪,跪了下来。
一声接着一声,所有的难民全部跪了下来,李青甲左右看着这些难民,心中怒火更甚。
领头的难民跪着向李青甲哭求道:“还请大侠给我们做主啊,我们已经两天没吃饭了!”
李青甲将众人扶起,看着领头的人,关怀的问道:“我知道,你先告诉我现在你们是什么情况?”
领头的男人擦了擦眼泪,哭泣着嗓音说道:“我叫李武,我家六代都定居在这柳州城,靠着一家饭馆度日,家里虽说有老母妻子孩子三人,依旧足够我养家糊口,可自从柳州城来了一位新大人,那位大人说是朝廷里来的一个大官,还是皇帝的亲戚,便要柳州城每家每户各拿出五十两银子来进贡,可是俺们一年到头也不过十几两银子,哪里有钱给他,若是拿不出来,便要左右领居多拿出来,若是都拿不出来,让我们用一条人命十两银子去抵,城里那些富庶的人家都因为官府要求替其他穷人们去交,也都倾家荡产了,而穷人们,无力拿出银子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亲人被杀,那些家里要是有年轻漂亮的未出阁的小女子,也必须带去避霄城给那位新来的大人……”
说到这里,李青甲愤怒的攥紧双拳,指甲深深嵌入了手掌里,流出殷红鲜血,可李青甲浑然不觉,此刻的他,只有无穷的怒火。
李武顿了顿,再次擦了擦眼泪,哽咽道:“我们柳州近水,所以很多水田和渔船鱼获,还有自己家的存粮,也尽数被他们夺了去,我们是一点口粮都没有了,甚至都开始啃树皮了,孩子们更是饿得哇哇叫,老人和那些身体弱的人,都饿死了不知道多少了,前两天,我们实在是饿得受不了了,都拿起了木棍石块,因为我们的农具也都被收走了,我们想要闯进了太守府里,不求多多少抢一点粮食,让我们不至于再有人饿死。”
李武越说越委屈,眼泪止不住的流,已经说不出话来,李武身边的另一位难民接过话茬,继续说道:“我们就这么打了进去,可谁曾想那里面全都是士兵,一个个手里全都拿着大刀长矛,我们拼死弄死了几个人,我们也死伤惨重,不得不重新回来靠着吃树皮度日,可我们现在连树皮都吃不了了,那些个当官的四处抓我们,我们都不敢出去,刚才那孩子要不是饿得受不了了,也不会冒险去抢那块馒头。”
话刚说完,刚才抢馒头的孩子嚎啕大哭着说道:“我不饿,我不饿,就是我娘快要饿死了,我不想我娘死。”
李青甲看着这些饥饿的难民,眼眸中仿佛有怒火将要喷涌而出,这时候,一旁一个花白胡子的老人叹了一口气,继而愤怒的说道:“老子当年参军入伍,打过了春秋国战,打过了三国混战都没死,挺着活下来了,如今却要在太平盛世饿死,还差点死在了我们大明自己人的手下!这他娘的是什么狗屁道理!”
李青甲听完这些难民的遭遇后,坚定不移的向城主府的方向走去,李武与老卒迅速跑过来抱住李青甲,劝道:“孩子,你不能这么冲动啊,之前已经来了很多像你这样的江湖侠客,都被那些人给杀了,你要冷静啊,你要等其他人都来了再去,你一个人不是他们的对手。”
听完这些话,李青甲才停了下来,他不甘心的闭上了眼睛,他知道,他绝对不是楚天淳、韩忘忧那般一人可抵万军的人,就算想要杀了那些渣宰,仅凭他一人是根本做不到的,他要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等其他前来驰援江南的江湖人。
李青甲长舒一口气,看着李武以及一众难民,悲哀的说道:“先带我去你们现在藏身的地方吧。”
李武点了点头,带着李青甲转身进入了巷子里。
穿过巷子,走过一片片倒塌的屋舍,才到了地方。
正是柳州城的官仓!
他们做的对,官仓里或许还有粮食,而且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官府的人绝对想不到他们会躲在这里。
他们小心翼翼的打开压着的大木板,进入了巨大的官仓里面去。
刚刚踏进去,李武就苦笑道:“我们本来想着来这里他们肯定想不到,这里或许还能有一点粮食,可当我们来到这里时,除了跟我们一样饿得受不了的老鼠,其他是一粒米粒都没有找到。”
李青甲跟随他们进了官仓,映入眼帘的便是形销骨立、残缺身体的众多难民,和许多孩子的哀嚎。
李武刚刚回来,就有一个老妇人哭泣着跑过来,看着李武哭泣道:“李武啊,你咋才回来啊,你老娘…还有你孩子…都饿死了。”
李武如遭雷击,随后快步踉跄的跑到自己家人身边。
当他跑过去时,老娘的尸体已经用白布盖了起来,李武媳妇也抱着已经没了气息的小儿子,面无表情,两眼黯淡,不见神色。
李武走过去,颤抖着手拉开白布,看着老娘的苍白面容,眼泪如同决堤洪水一般流个不停,自己张大着嘴,却发不出来声音。
大悲无声。
李武接着看着媳妇怀里的小儿子,小心翼翼抱起来,身子已经凉透了,冰凉挺硬。
李武赶紧将小儿子放在怀里,嘴里痴痴说道:“儿子,你怎么这么凉啊,爹给你捂捂,爹给你捂捂,给你捂暖和,你就起来跟爹说句话,你就起来跟爹说句话啊。”
李武泪流满面,这些天压抑在他身上的巨大压力,终于伴随着老娘和孩子的死,彻底释放出来,李武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心中的痛苦,放声大哭起来。
而一边已经痴傻了的李武媳妇也再次嘤嘤啜泣起来,而她眼中流出来的,居然是猩红的鲜血!
双目呈一番灰暗色,眼神依旧无神,李青甲强忍心中悲痛,走过去在李武媳妇的眼前伸出手晃了晃,没有丝毫反应。
李青甲看着李武媳妇脸上的白白的泪痕,果然不出他所想。
她,已经哭瞎了眼睛。
李青甲不忍再看,转过身去。
人人羡江南,羡慕江南鱼米之乡,羡慕江南天下最为富庶。
世人皆言江南好,处处皆炼狱,处处皆生离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