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知道冯元宵身份特殊,她与五彩天下“同龄”,因缘际会之下,成为了太平山黄庭的嫡传弟子,如今就在飞升城。
不管宁姚和陈平安如何相亲相爱,只要他们一天没有订立名分,终究还不是真正的道侣。
为何明明两座天下大局已定,浩然由衰败乱世转为升平之世,陈平安依旧没有着急求亲。
崔东山对此心知肚明,先生确实有很多的顾虑。要为师娘和飞升城作千年万年的长远计。
崔东山又问道:“换个更简单的问题好了,你觉得老秀才跟白也,与我先生因果牵连多不多?”
姜尚真试探性说道:“比较多?”
崔东山笑骂道:“周首席你这脑子的灵光程度,都快追上正阳山的那位奇才兄了!”
姜尚真委屈道:“这种问题,问一问景清或是白玄都行,问我总觉是暗藏玄机啊。”
当初文庙找出五彩天下,开辟道路,之后老秀才与手持太白剑的白也,凿开混沌,分出清浊,“开天辟地”,大好河山。
老秀才赚得一份大功德,却没有将其收入囊中。扶摇洲一役,白也手中仙剑“太白”一分为四,其中一截剑尖,花落谁家?
故而许很多山巅修士都没有意识到一件事情,某个足够惊世骇俗的真相。
其实陈平安曾经有机会代替宁姚,成为五彩天下的第一人。
最终跟斐然一样成为天下共主。
周密登天离去,斐然补缺蛮荒。
以宁姚的性格,若是能够提前知晓真相,比如在她跻身飞升境之时,就算宁姚当时已经有了第一人的大道雏形,她依旧愿意为陈平安让出这条道路。
但是这里边还有个最为关键的前提,那就是更早之前,陈清都的选择。
以及陈平安的某些无心之举。
缺一不可。
不如此,陈清都便不会层层递进、一次次给予这位外乡剑修更多的期望,以及磨砺。
崔东山小声嘀咕一句,“老王八蛋,不当个人!”
姜尚真早就习以为常了,一逮住机会就骂崔瀺,没有机会也要制造找机会骂一句老王八蛋。
崔东山曾经带着裴钱一起去过剑气长城,除去被曾经师弟、当下师伯的左右一剑劈下城头,略显狼狈,之后崔东山还曾单独去见老大剑仙。
陈清都第一次见到白衣少年,便称之为“国师”。
一眼勘破真相,浑厚道力使然。
事实上,当时崔瀺元神确实就秘密栖息于崔东山身上。
少年眉心一粒红痣即道场。
崔瀺何时返回道场,是根本不用与崔东山打招呼的。
神魂一道,崔瀺是绝顶高手,比如左右就被蒙在鼓里,未能识破此事。
对师兄崔瀺不可谓不熟悉、近在咫尺的左右尚且不能看穿,就更不谈陈熙、齐廷济这些在远处粗略一观的老剑仙了。
对于崔瀺和大骊王朝近百年之内,在剑气长城的一些小动作,陈清都其实看在眼里,没有掉以轻心,毕竟更早一个路过剑气长城、期间还当过几年刑官的浩然贾生,让陈清都对浩然天下这些聪明绝顶的读书人,印象深刻。例如宁府看门人纳兰夜行的徒弟崔嵬,不肯憋屈而死,选择成为大骊谍子,为自身谋求一条退路,陈清都就对此假装视而不见。反正崔嵬既没有投靠蛮荒,在战场上没有一丝含糊,做事就不算过底线。
当然肯定还有一些隐藏更深的手段,看了几十年过后,已经对崔瀺做事风格有了个大致了解,陈清都就不再盯着。
不同人眼中的剑气长城,就会呈现出截然相反的气象,或死气沉沉,或生机勃勃。
“少年”朝那城头之外抬起手,拧转手腕,如持竿,变了嗓音,“真像一场遛鱼,耗时万年之久。”
剑气长城既钓不起那条过于巨物的大鱼,手中鱼竿也不至于被拖走,双方就这么耗着。
浩然天下的太平世道,阻拦蛮荒的剑气长城,功莫大焉。
老大剑仙没有问个为什么,问题十分剑修,连开头和过程都省略了,只要个结果,“崔瀺,给句准话,你到底行不行?”
崔瀺的回答也极具绣虎风范,“陈清都,你难道有更好的选择吗?既然没有,那我就是毋庸置疑的最佳人选。”
“这次你们剑气长城是注定守不住了,谋主周密布局得当,蛮荒畜生一定会攻入浩然。记得至圣先师跟你们这拨剑修有过约定,礼圣最重规矩,而且文庙还是要脸的,那你就不必忧心身后事。剑气长城这处兵家必争之地,还有大用处,不该让手给蛮荒。
得换个信得过的人来接手鱼竿。”
停顿片刻,崔瀺说道:“由于陈清都不出剑,蛮荒妖族缺掉的那份苦头,我和大骊铁骑会在宝瓶洲帮你找补回来。”
陈清都啧啧称奇,“原来我已经得这么惨了,还需要崔瀺一个道龄不足三百年的异乡晚辈,帮忙出口恶气?”
“无意抹杀你们这拨远古剑修的功德,尤其是能够一路活到今天的老大剑仙,如何赞誉都不为过。”
修道高低,其实就只有两条评判标准,活得足够久,以及能够让原本活得很久的敌对修士活不久。
“可要说物尽其用,人尽其力,剑气长城只是做得很好,却依旧不是最好。”
听到这里,陈清都笑道:“‘只是做得很好’,好个‘只是’。这种话,也就是崔瀺这种人说了,才让人觉得不算太过刺耳。”
崔瀺开门见山道:“上了岁数的老人,总该为子孙稻粱谋。剑气长城也该给自己谋求一条退路了。而且这条崭新道路,必须名正言顺,名实兼备。”
陈清都微笑道:“这是夫子到乡野学塾给蒙童上课了?崔国师何等高士,跟我这种莽夫聊‘名实’,会不会屈才了?”
崔瀺忽略老大剑仙的冷嘲热讽,说道:“若说狭义上的纸面文章,书上学问,剑气长城这边有几个敢标榜自己的学识,估计陈熙也就是当个书院山长,至于孙巨源之流,只会附庸风雅,无非是那些不学无术的世家子弟。你们也别怪浩然读书人嫌弃你们粗鄙,不通文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