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山祖师堂那边得了纸鸢传信,立即便有飞剑传信此地凉亭。
剑光一闪,高枕微微皱眉,双指并拢,接住那枚传信飞剑,看了密信内容后,一惊,一愣,再一喜,之后便是满脸抑制不住的笑容。
黄聪也没有过问什么。
这次轮到高枕犹豫一番,微笑道:“陛下稍等片刻,等不着某个消息,反正陛下什么都没有损失,等着了,就当是我们黄粱派的一份回礼。”
高枕走出凉亭,竟是直接御剑离去。
最后高枕只喊了两位黄粱派老修士,一起落在山门口附近落下身形,快步走下台阶数十步,迅速走过山门牌坊,三人联袂站定,高枕率先拱手低头,沉声开口道:“黄粱派高枕,拜见陈山主。”
陈平安抱拳还礼道:“落魄山陈平安,见过高掌门。”
一番客套寒暄过后,主客两拨人一同登上娄山。
高枕当然不会冷落了陈山主带来的另外三位贵客。
能够与这位年轻隐官同行访山的修道之人,高枕便是用膝盖想,都晓得他们的身份不俗,道法之高。
之后高枕与陈平安并肩而行,其余两位黄粱派老修士,便负责与那三位一起走在后边,对于大门派里边的谱牒修士来说,这类应酬,都是熟能生巧的小事了,绝对不会冷场的。
不过好像都是那个来自秋毫观的年轻道士,一直在四处张望,问东问西,嘴上就没闲着,会冷场才是怪事。
只是那些问题,倒是挺冷门生僻的。
比如那个头戴鱼尾冠的神诰宗道士,会问那山上仙子与男子练气士的比例如何啊,可莫要太过阳盛阴衰啊。
陈平安解释道:“高掌门,这次登山拜访,并不在先前出门远游的既定路线之内,总之是一件比较偶然的事情了。而且我只能在山中逗留片刻,很快就需要下山,继续赶路。”
高枕笑道:“陈山主只要能来坐上片刻,就是万幸了。”
陈平安笑问道:“刘老仙师如今在不在山上?”
高枕摇头道:“刘师伯和宋师叔都要晚几天再来。”
衣带峰那边,刘弘文当年与黄粱派“分家”,除了带走一拨嫡传弟子,只有一个姓宋的师弟,愿意与刘弘文同行,就连这位刘师伯的子女,也就是刘润云的父母,都没有搬迁去往衣带峰,选择留在了娄山修行,早年刘弘文在黄粱派的人缘,可想而知。倒不是说刘师伯人品不济,就只是那个臭脾气,实在让人遭不住,每逢祖师堂议事,刘师伯必会翻老黄历,老调常谈,说那些车轱辘话,瞧瞧人家云霞山,再看看咱们娄山,那十几座昔年办过开峰典礼的山头,真不知道挂像上边祖师爷们的在天之灵,会作何感想啊。
陈平安轻声笑道:“刘老仙师素有古气,可能在某些事情上,某些心直口快的言语,难免会让你们上山这边难以接受,越是谈不上对错,就越是掰扯不清,当然,我只是一个外人,在这儿说几句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个人观感。不过相信以后的黄粱派修士,尤其是年轻一辈,回头再看当年的那些争执和重话,就会当做一场弥足珍贵的过往经历了。”
高枕点点头,亦是有感而发,“若有心思回头看,老人不忌讳,年轻人不排斥,容得下诸多‘不一样’的人,说不一样的话,就证明我们黄粱派真的与以前不一样了。”
陈平安说道:“就是这么个道理。”
高枕说道:“来之不易,自当珍惜。”
陈平安笑着点头。
青同总觉得有几分别扭,你们俩怎么还聊上道理了。
陆沉双手抱住后脑勺,以心声笑道:“青同道友,不懂了吧,这就叫对真人,休说假话。与豪杰,无需客气。”
同样是一位金丹客,是不是剑修身份,对那剑气长城的观感,又有不同。
高枕略带几分愧疚神色,以心声言语,而且换了一个称呼,“说出来不怕隐官大人笑话,哪怕撇开掌门身份,要我去剑气长城递剑杀妖,至多是心里边想一想,万万不敢下山远游,过倒悬山,途径那些剑仙私宅,再登上城头,真的就只是躲在山上,只能想一想了。”
“所以这次黄粱派和我高枕,先前厚着脸皮,斗胆邀请隐官大人参加观礼,实属冒犯之举。我高枕作为剑修,更是愧疚难当。”
陈平安摇头道:“学者立身希圣希贤,释者发心成佛成祖。取法乎上,仅得乎中,总是先有一等心思才能有二等人三等事,你我概莫例外,高掌门无需太过愧疚。”
陈平安转头笑道:“人生哪里不是剑气长城,有粹然剑修为不平事递剑处,我觉得就是剑气长城。高枕,你觉得呢?”
高枕点头道:“深以为然!”
虽然被直呼其名,高枕却没有半点不适。
因为听说在那剑修如云之地,自古风俗,历来如此,称呼他人,极少用那姓氏缀以剑仙的方式,多是直呼其名而已。
“隐官大人,山上客人中,还有我们梦粱国的皇帝陛下,陛下对陈山主仰慕已久,要是陈山主觉得不宜见他一面,我就干脆不通知他了。”
陈平安说道:“要见黄聪一面,就算今天不这么赶巧,以后我也会去拜访这位皇帝陛下。”
高枕大为意外。
因为年轻隐官直接就报出了的名字,显而易见,早就听说过这位梦粱国的年轻皇帝了。
青同心中有一个古怪的感觉,跟着陈平安见了这么多的山水神灵,再加上这座黄粱派。
仔细翻检陈平安与人交往的所有言语、脸色、眼神以及举动,若是有个归拢起来的汇总,就像……一条直线。
偶有起伏,比如与摇曳河河伯提起弟子裴钱,与穗山周游聊起他的先生,与高枕聊起剑气长城,纯粹剑修。
山门口那边,那男子偷偷撕下了某页纸,小心翼翼收入怀中。
青梅竹马长大的女修,也假装没看见。
只是黄粱派的真正门房老修士,急匆匆从一处峰头御风而至,翻开簿子翻了翻,伸出手,笑呵呵道:“拿来,赶紧的。”
那男子修士可怜兮兮道:“窦师叔!就是写了几个字的一页纸而已,与我计较什么。”
老修士将那本簿子拿在手里,瞪眼道:“这几页纸,可是要请入密库档案房,好好珍藏起来的重要物品,你小子也敢私藏?信不信事后范掌律追查起来,发现少掉这页纸,在祖师堂那边直接记你一个大过?!多大人了,没个轻重,恁不懂事!”
年轻男子只得从怀中重新掏出那张纸,老修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入袖中,再与两位晚辈提醒一句,陈山主大驾光临娄山一事,暂时不要泄露出去,叮嘱几句后,老修士便急匆匆御风去找范掌律商量一事,几张纸而已,范掌律你只要愿意睁只眼闭只眼,以后一甲子的酒水,我来负责!
高枕领着陈平安来到娄山一处宅院门口,再与年轻隐官说了黄聪的住处,便带着另外两位黄粱派祖师告辞离去。
高枕不打算预先通知那位年轻皇帝,就当是一个惊喜好了。何况自己也没出力,这种好似白给的人情,就不白拿了。
院内那边,李槐正在与那郭竹酒,反复解释自己之前几次“请来”陈平安,都是误打误撞的,自己哪有什么本命神通,是裴钱夸大其词了,结果门口那边就出现了一行人,郭竹酒满脸惊喜,朝李槐竖起大拇指,“如今都不用在地上画符了,功力见长!”
郭竹酒飞奔向那一袭青衫,笑容灿烂道:“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