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文英摇摇头,“想要相信,不敢相信。外边那个世道,我就不多看一眼了,就当是相信你们做到了。”
她转过身,与刘羡阳抱拳而笑,她此生的最后遗言,好像依旧是一位正阳山纯粹剑修该说之话。
“刘羡阳,帮我捎句话给你那朋友,希望你们两个年轻剑仙,始终愿意礼敬拨云峰、翩跹峰这些正阳山纯粹剑修,再顺便干死那帮每次都是最后离开祖师堂的老王八蛋!”
刘羡阳抱拳,像是开玩笑,又不像在说玩笑话,“那我与陈平安说一声,那小子一向听我的。这家伙,打小就闷葫芦,阴得很,你们正阳山那帮老狐狸,只是活得久,其实狐狸不过他。”
他娘的幸好老子没拉着陈平安,一人出剑,一人出拳,从山脚一路打到山顶,活活打死那头老畜生肯定没问题,不过多半就没机会跟司徒文英吹这牛了。
司徒文英不再言语,只是安安静静,看着那个年轻剑仙的眼睛。
好像这样的清澈眼神,正阳山真的不多。
一线峰台阶上,刘羡阳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
而那个悬停空中的司徒文英,逐渐烟消云散。
所负剑运,自身灵气,全部法宝,众多本命物,一点不带走,她就这么全部归还正阳山。
在外人看来,就是一场声势浩大的问剑,一位有那几分玉璞境气象的女子剑仙,原本还稍稍占据上风,剑术道法皆极其出彩,结果莫名其妙就身死道消了?
刘羡阳站起身,然后继续登高,一边拾级而上,一边破口大骂道:“来个该死一直没死的的玉璞境,跟我好好问剑一场行不行,求你们这帮龟孙了!”
对雪峰高楼廊道中,中岳山君晋青大为讶异,方才身边那个年轻女子,莫名其妙化作一道剑光远游,去势之快,简直匪夷所思,只得问那元白,“怎么回事?你身边这个婢女,如果没看错,最少得是玉璞境,还是位剑仙?你都不知道?”
元白比晋青更是茫然,摇摇头,无奈道:“毫不知情。”
然后他笑了起来,“无所谓了,如此也好,以后她再去找那主人,就容易了。”
晋青气笑道:“好个元大剑仙,真不是一般心宽啊。”
元白趴在栏杆上,神色有些疲惫,又有些释然,心境轻松几分,“再不心宽的话,都要被一口气活活憋死。”
在那之后,元白和山君一起抬头,看到了“剑顶花开一幕”,之后就有其中一把传信飞剑,悬停在廊道中。
元白发现自己今天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
晋青神色玩味,竟是直接接住那把传信飞剑,却也不看密信内容,直接将其捏碎,笑道:“元白,她都走了,还愿意留在这里吗?听我的,你去真境宗吧,咱俩离着近,再与真境宗联手,更能看顾旧山河,你要是继续留在正阳山上,反正我是绝对不会主动帮你拣选剑仙胚子的。”
花开各处的有些飞剑,是有的放矢,通知某些观礼之人可以离开了。
有些飞剑,就只是障眼法了,谁接,打开密信内容,谁就一头雾水。
更有一些飞剑,除了让正阳山诸峰的某些剑仙,除了不明就里,还会是裤裆糊黄泥巴,谁接谁后悔,将来恨不得剁手。
元白苦笑道:“如此儿戏吗?我毕竟是一线峰谱牒上边的记名供奉,想要脱离正阳山,哪有这么简单,竹皇那些老狐狸,不会答应的。”
晋青扯了扯嘴角,“你觉得我是那种意气用事的?没点把握,会让你如此冒冒失失下山?最后与你说一句,除了玉圭宗,韦滢,真境宗,刘老成,还有人答应一事,会让那旧朱荧王朝版图上的剑修,绝不在一处乌烟瘴气之地练剑。元白!再婆婆妈妈,你就留下,以后悔青了肠子,别来找我诉苦,我只当宝瓶洲再无剑修元白!”
元白欲言又止。
晋青斜瞥一眼剑顶,冷笑不已,然后转过头,拍了拍元白的肩膀,“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元白不该在此粪坑里讨生活。”
元白点点头,晋青伸手召来那条引人注目的渡船,带着元白乘坐渡船,稍后会路过一线峰附近。
晋青站在船头,先瞥了眼帝王将相一股脑儿的翩跹峰,再望向山水神灵扎堆的拨云、水龙两峰。
满月峰那边的崖畔凉亭,一把传信飞剑悬停,如飞雀停留枝头。
韦谅笑道:“别接。”
姜笙却接了飞剑,打开密信一看,哑然失笑,空白一片,没有内容。然后她转头歉意而笑。
韦谅揉了揉额头,无奈笑道:“没事,反正手欠的,不止你一个。”
不远处的苻南华和姜韫那边,也各自收到了一封密信,姜韫倒是毫不犹豫打开密信,会心一笑,信上说,蜂尾渡感谢指路。
然后姜韫就与韦谅和姜笙招呼一声,说是走了。
姜笙疑惑道:“不观礼啦?按照正阳山定下的时辰,可是马上就要开始了。”
姜韫摇摇头,御风离去,就此离开正阳山。
苻南华打开信后,满脸阴霾,最终冷哼一声,信上的措辞,让苻南华心惊胆战。
你苻南华和老龙城欠我两条命,如果愿意今天先还上一条,你就留下,以后原本属于你的城主之位,刚好可以让贤给你大哥或是二姐。
韦谅以心声笑道:“南华,你可以先行离去,真的,别逞强。再就是以后离着这个写信之人,远一点,越远越好,你们双方最好从此就别打照面了。”
苻南华愣了愣,最终还是小心起见,与韦谅抱拳告辞离去,至于那位山上道侣,家中妻子,他下山时没打招呼,她也毫不挽留,甚至问一句都没有。
飞剑处处悬停。
有正阳山诸峰剑修,看也不看,当场打碎传信飞剑。
但是更多人,尤其是前来观礼道贺的山上贵客,大多觉得有意思,有些是误以为是什么正阳山折腾出来的新奇花样,有些是纯粹看个热闹。其中又有诸峰剑仙,尤其是多位在正阳山祖师堂有座椅的,打碎了飞剑,竟然又有飞剑登门,一次两次过后,就又有人犹豫过后,还是打开了密信观看内容,其中就有拨云峰,翩跹峰和琼枝峰在内的峰主剑仙们……
拨云峰老剑仙,看完密信后,一巴掌将那飞剑打烂,气呼呼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小把戏?!竟然有人在祖师堂那边如此造次?!”
密信之上,倒不是什么难听言语,而只是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说是预祝拨云峰剑修,在异乡出剑顺遂。
翩跹峰那边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倒是那座琼枝峰,女子祖师冷绮看完内容极多的那封密信之后,哪怕故作镇定神色,实则她内心早已惊涛骇浪,肝胆欲裂,一时间竟是都不敢去往祖师堂一探究竟。
北俱芦洲,一位看押货物走在大漠黄沙里的老镖师,拿起水囊,喝了口水,笑了笑,那就再等等好了,给你两三百年的练剑光阴就是。
这个年轻隐官,脑子是真不坏。
他叹了口气,也是个难得的好人。
没来由想起当年在小镇,那个经常远远站着徘徊不去的馋嘴孩子。
等到卖糖葫芦的摊贩开口道破,孩子便再没有出现在汉子的视野中。
什么是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