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渺语气急促道:“前辈,请恕晚辈无礼,但有一事晚辈不得不问,当年在眠鬼冢突然出现一只凶兽,前辈可知情?”
苏染没有回答,转过身去继续向前走。
燕渺拾步跟上,“那凶兽只闻其声,不见其形,奔跑时扬起漫天尘土,周身伴有熊熊野火,一般人根本无法靠近,从未有人见过它的面貌。”
苏染脚步未歇。
燕渺声音沉了下来,“晚辈有一位朋友,与晚辈自幼相识,一同拜入玄一宗求学问道,他便是死于凶兽之祸,二十多岁,本该意气风发的年纪,却在野火中焚为灰烬,连具全尸都没能留下。”
走在前面的苏染忽然停了下来,呼吸急促,扶住旁边的一棵树木,深深用力,五指几乎要嵌进树干里。
燕渺神色一凛,快步上前察看,只见苏染紧紧闭着眼,双手青筋浮起,身体紧绷得好像随时可能断裂。
“前辈?”燕渺轻轻唤了一声。
苏染猛然睁开眼,双目赤红,五指成爪,二话不说便向燕渺攻来。燕渺偏头往后一仰,苏染的五指堪堪从她鬓边擦过,掌风撩起她鬓边的长发。一击落空,苏染手掌一翻,又向燕渺劈来,燕渺一手抬臂格挡,化解对方攻势,一手结出白色法印,法印飞出,在空中炸出炫目的光芒。
骤然出现的强光激得苏染动作稍停,撇过头去,燕渺掩住口鼻,撒出一瓶凝神散,凝神散飘散开来,如浓雾将苏染笼罩。待法印光芒消失,凝神散烟雾消散,苏染虚软无力地坐在地上,后背倚着树,眼中红色褪去,恢复了清明。
他看了燕渺一眼,嗓音沙哑地开口:“你大概已经猜到了吧?”
燕渺蹲下身,与他四目相接,“当年眠鬼冢出现的那只凶兽,从来没有人见过它的面目,大家只听见过它的声音,看见过它周身的火光,而且,除了道盟讨伐眠鬼冢的那一次,凶兽便再也没有出现过。我想,这只凶兽可能根本就不存在吧?”
燕渺稍作停顿,眸子幽深地望着他,“我在当年凶兽出没的地方发现了法阵痕迹,以前辈的修为,用法阵营造出凶兽的假象应该不是难事……”
燕渺的话说到一半,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她静静看着苏染,仿佛在等他开口。
苏染垂眸,视线落在自己脚尖,他的鞋尖破了一个洞,里面的脚趾露了出来,脚趾上沾满泥土。
燕渺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他的脚,苏家富甲九州,苏氏门人一贯清贵,别说脚趾沾泥了,就连他们的鞋底都绝不会脏污成这样。多年前她曾远远见过苏染一面,那时他风姿高贵,清华无双,何曾想有朝一日会落得如此地步。
过了许久,苏染才开口:“你很聪明。”
“当年凶兽之事确实是我所为,是我用法阵营造出了凶兽的假象,害了无辜的性命……因为此事,我愧疚至今,知道自己无颜面对他人,更无颜继续当苏氏的家主。这件事早已成了我的心魔,这些年来我无时无刻不被这件事所折磨。”苏染垂着头,声音低沉悲戚。
“既然如此,前辈当初为何要做出这种事?”燕渺问道。
“人,最难抵挡的便是‘诱惑’二字。”苏染道,“是我道心不坚。”
他抬头,眼中透着沉沉死气,从厚重的头发后面看向燕渺,“你朋友的死,我难辞其咎,你若是想报仇,我绝不会还手。趁我现在还有意识,你动手吧。”
燕渺未动手,只问了一连串问题:“那时前辈想置我们于死地的原因是什么?因为我们发现了九九归一阵的祭坛?那祭坛是何人所设?是不是道盟的人?”
“有时候太过聪明不一定是好事……”苏染悠悠叹了一声,“你可知慧极必伤?”
见他的语气已是默认,燕渺心下一松,笑了笑,道:“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她将一瓶丹药塞进苏染手里,“前辈的狂躁之症还需早日医治,这瓶凝神丹只能暂时压制您发病的症状。”
苏染握着药瓶的手微微僵硬。
燕渺站起身,拱手一礼,道:“前辈请多保重,晚辈先行告辞。”
苏染显得有些不敢置信,“你不想杀了我为你的朋友报仇?”
燕渺看着他的脚,笑容微苦,“我当然想替他报仇。可是,我知道前辈肯定还有未尽之事,不然不会苟且至今。以前辈目前的光景来看,您应该没有继续跟那些人同流合污,所以,前辈要做的应该是匡扶正义之事。杀了您固然简单,但晚辈更想要的是海晏河清。”
苏染愣愣看着她,良久之后低下头,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音量轻轻道了一声:“后生可畏……”
临走时,燕渺又回头看了他一眼,“前辈,有空回苏家看看吧。”
苏染未曾作声,远远朝她笑了一下,笑容依稀可见当年清贵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