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柳无敌试探性地举起一只手,嗓音有些干涩,“我,我也许知道,只是一个猜测……”
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他身上,柳无敌咽了一口唾沫,说:“吴先生,你还记得前几天我们去买柳枝吗?我跟你提到过《流翠记》对吧?”
吴岚迹微微颔首,柳无敌说过想去花楹园听这出戏。
据说《流翠记》是如酥镇特有的一出戏文,名气不大,口碑却相当好。
“《流翠记》的全名是《柳尚青施雨流翠记》,讲的故事和先生你们刚刚讲的那个很像,不,除了柳前辈的名字,其他的地方就是一模一样。这出戏在如酥镇可有名了,我也能唱两句呢。”
柳无敌自顾自地开嗓了:“柳氏有女兰心巧,仙人抚顶授玄妙……”
但他是标准的外行,音调上不去下不来,唱得比鸭子乱叫还难听。
“原来如此。”在几人因柳无敌的歌声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时,淡定的吴岚迹显得格外突出,“戏曲传唱并非供奉,但也能产生少量香火之力。”
受了柳四娘恩惠的人们把她的故事写成了戏文代代相传,让柳四娘得以支撑到了现在。
“这、这样吗……”柳四娘有些恍惚。
太好了。
他们如今衣食无忧,还能听戏。
真是太好了。
执念已了,柳四娘的思绪渐渐模糊,形体出现了溃散的迹象。
“不好!”韦焰色面色一凛,上前一步向柳四娘抓去,但她的手掌却没能触碰到实体,轻易地穿了过去。
“她的魂魄要散了!”韦寒色接上了妹妹的未尽之语,他没有轻举妄动,而是侧头看向吴岚迹。
柳无敌也急了,抓紧吴岚迹的袖子央求道:“吴先生,你帮帮柳前辈吧,你可以救她的对不对……”
吴岚迹垂下眼,看着一脸焦急的柳无敌,又逐一扫过因为无能为力而懊恼的韦焰色、冷静地转向他求助的韦寒色和如释重负般合上双眼的柳四娘。
……他又心软了。
柳四娘忽觉一股暖流从眉心灌入了体内,仿佛全身都沐浴在阳光中,灵台一阵清明。她的意识逐渐回笼,身形也重新变得与真人无异。
吴岚迹收回了点在她眉心的手指,顺手如当年一样拍了拍她的头。
“重逢,本应是件欣喜之事,奈何分别在即,不免心生悲苦。”
“不如让我护你前往轮回之地,送你最后一程吧。”
柳四娘张了张嘴,嗫嚅道:“多谢先生……但既然我还有来世,那我还有一个心愿,可以吗?”
“说吧,我尽量帮你满足。”这对吴岚迹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
柳四娘压低声音说道:“我想……我想再为百姓降一次雨。”
“当然可以。”吴岚迹眉眼疏朗,笑容和煦,“正好我也要回如酥镇,不如你跟着我们一起下山吧。”
他把凝碧伞放回了柳四娘手里:“拿着。”
柳四娘微微一怔,缓缓收紧手指,握住凝碧伞的伞身,低低“嗯”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多谢……先生成全。”
多谢仙祖成全。
她虽然算不上天资聪颖,但也绝对说不上笨,这些年看得多了、听得多了,也在回忆与白衣先生有关的往事中渐渐醒悟过来。
闻道崖上的老者,恐怕就是儒家的孔圣人,至于是魂魄、残念还是幻境,就不是她能分清的了。
而人皇反复提到的仙祖飘岁,大概就是那位神秘的白衣先生。
真不亏是众仙之祖啊。
柳四娘深深地凝望着吴岚迹的双眸,却只是跌入了一汪黑色的深潭中,那样平静,那样深邃,那样超然。
或许在先生眼里,世间的一切都是平等的吧。
早已不是小女孩的柳四娘想。
对于她来说,吴岚迹无疑是特殊的。在柳四娘最绝望的时候,是吴岚迹带来了雨露和希望,是吴岚迹帮助她去完成宏大到近乎虚无的理想。
那位从沦为废墟的时光里走来的人,在人间袅袅的烟火味里漫步的神,没有沾染飞扬的灰尘,反而照亮了无数蜷缩在黑暗角落里苟延残喘的孤魂。
柳四娘不得不承认,白衣的先生是她给自己寻找的依靠,是她在疲倦时可以躲藏的港湾,是让人痴迷的镜花水月。
他是永恒矗立站在平原尽头、无法接近的群山,或者是在天地间随心游荡、难以追寻的清风,美好却缥缈无踪。
在重逢的那一瞬间,温暖和欣喜悄悄充盈了柳四娘已经波澜不惊的心。
这是不信神灵的柳四娘生平第一次觉得上天待她不薄,在今生今世的一切结束之前,还能再见先生一次。
“走吧。”吴岚迹朝她微笑着,一如往昔。在阳光的映照下,他墨黑的眸子变成暖融融的金褐色,仿佛能榨出柳四娘最喜欢的蜜糖。
“嗯。”柳四娘用力点点头,不自觉地湿了眼眶。
吴岚迹转身走了两步,回到了柳无敌身边,又忍不住回头去看柳四娘。
那个能让明珠都为之收敛光华的小姑娘,原来已经长成这副模样了。
见此间事了,韦氏兄妹也准备上前与疑似仙人的吴岚迹交谈,希望能得到一些修行上的指点。
就在这时,吴岚迹忽觉周围的灵力流动有些不对劲,带着某种莫名的违和感,他沉下心神细细感知,体内魔气流转,往掌心聚集。
等等!
他的法力……竟然在消失?
吴岚迹猛然中断了魔气的汇聚,将剩下的法力全部收拢回气海。
不妙,出事了!
一阵阴风袭来,异变突生!